第2章 寄人籬下
葬禮上,兄妹崩潰大哭,訴說著無盡的悲涼,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悲傷的嗩吶聲,像在哭泣,又像在訴說,一座新墳,無處話凄涼。
寧陽地處偏遠,保存了古老的喪葬風俗習慣,禮節儀式很繁瑣,陸凡能盡孝的只有一個習俗都不落,無論花多少錢都無法彌補生之遺憾。
母親的葬禮結束,兄妹含淚向鄉親行禮過謝,喧囂過後留下滿院狼藉,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生活還要繼續下去,看著一邊抽泣,一邊打掃院子的陸瑤,陸凡走過去心疼的把妹妹摟在懷裡,輕聲說:「瑤瑤,哥會照顧好你!」
陸瑤泣不成聲:「哥…媽媽走了,我們該怎麼辦…」
「沒事,天塌下來還有哥!」
「哥,我要媽媽,我想爸爸……」
陸凡緊緊的摟住妹妹,心裡發誓一定要替爸媽照顧好她,不讓她受任何委屈!
過了一會,杜文龍、楊銘豪幾個發小去而復返,來幫忙收拾殘局,陸凡很感激,和他們一起幹活。
「小易,你偷油一天能掙多少錢?」
蘇小易毫無保留的說:「苦力活,得看你有多少力氣,遇到嚴打的時候就歇菜了,我一晚上能搞100塊。」
看到陸凡若有所思的樣子,蘇小易又問:「凡哥,你不會是想輟學?」
陸凡點了點頭說:「這個學上的沒啥意思,我估計考不上大學,即使考上了學費從哪來?」
夏禮湊過來說:「凡哥,聽醜醜說,你上高一的時候成績很好呀?」
陸凡嘆了口氣道:「學不進去,縣中每年只能考幾個本科,我估計最多考個大專。咱沒權沒錢,將來也找不到好工作,我不想走那個彎路,不浪費錢了。夏禮,你在工地能掙多少錢?」
「每天五六十塊,凡哥,我覺得你還是繼續上學吧,哥幾個都覺得你將來能出息,學費我們幾個想想辦法湊。」
陸凡搖了搖頭,都是掙下苦錢,誰都不容易。
杜文龍聽到陸凡的話,馬上湊近說:「凡哥,你要是輟學,我也不讀了,省的我媽辛苦。從小到大,咱倆可是一把筷子不零賣。」
對於醜醜,陸凡不打算勸,倒數后三名的廢柴,自己好歹文科還佔優勢。
天黑后,二叔、二嬸來了,幫著陸凡合計這次葬禮的費用,結果家裡僅有的那點積蓄非但不夠,還倒欠一千多元。
二叔大度的說:「小凡,這一千多元你不用管了,二叔已經付了。你爸媽都不在了,你跟瑤瑤還小,吃飯都成問題,我家還空一間窯洞,你二嬸已經收拾好了,你們兄妹倆搬過去住吧!」
陸凡強忍著淚水,感受到了溫情,他知道一千多元對農村人是什麼概念,最重要的是二叔還能主動管自己兄妹,這份恩情沒齒難忘,現在六親不認的人何止千萬。
三天後,大年三十,兄妹倆收拾好被褥,帶著萬分的留戀,依依不捨去了二叔家。
兩個堂弟都上了初中,三弟陸林放和陸瑤還在一個班,二弟陸林軒初二。
陸家在村裡人丁單薄,兄妹幾人從小感情很好,弟弟們熱情的幫著收拾床鋪,讓陸凡兄妹在陌生的房間體會到細微處溫情。
年夜飯很豐盛,但沒有一絲歡聲笑語,吃的很苦澀。
陸瑤剛吃了幾口就放下碗筷,淚珠止不住的往下流,陸凡拉著妹妹回了房間。
陸瑤低聲垂泣:「哥,我不想上學了,我是女孩,我在村裡幹活,不拖你後腿,你不能輟學呀!」
陸凡心疼的說:「瑤瑤,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學習不是唯一的出路。這個家得有人扛起,你要相信哥,無論我做什麼都不會差,你安安心心讀書,考個好大學給爸媽報喜!」
「哥…我想爸媽,明天咱們給爸媽送點吃的。」
「好,哥陪你去!」
面對眼前的困境,陸凡腦海中閃現過王鴻濤老師的身影,但也是轉瞬即逝。男子漢大丈夫,只肯直中取,不肯曲中求,有苦自己扛,誰都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示給尊敬的人。
夜深人靜,陸凡被尿憋醒,悄悄的去了茅房。
回來的時候隱約聽到二叔二嬸吵架,好像在說自己,便走近偷聽了幾句。
「陸斌,我是什麼樣的人你不清楚?我沒說不管小凡和瑤瑤,但是咱有幾斤幾兩你不知道?供四個學生你有那本事?小凡如果上大學你知道要花多少錢?還有瑤瑤才讀初一,你放著自己的兒子不管了?」
只聽二叔惱怒道:「我要是不管他們兄妹,會被人戳脊梁骨!大哥生前沒少幫咱,你忘了?你的彩禮錢都是大哥想辦法湊的!」
「陸斌,我不是沒良心的人,咱就靠地里刨食,四個娃上學咱確實負擔不起,你自己決定吧,反正我兩個兒子必須得上學!」
「哎,錢錢錢,去他媽的王八蛋!」
……
回到窯里,看到睡夢中的妹妹時不時的抽泣,陸凡徹底下定決心,這書不讀也罷!
大年初一吃餃子,「更歲交子」,寓意招財進寶、喜慶團圓、吉祥如意。
還沒等餃子下鍋,周正邦上門了,正式提出要解除以前玩笑式的「指腹為婚」,借口一大堆,什麼新時代了,不合理不合法,要摒棄舊思想。
陸凡對此毫無異議,直截了當表示同意,二叔雖然有些氣惱,但也沒和周正邦翻臉。
送客的時候,陸凡看到了門口惴惴不安的周天慧。
從小到大,村裡人就拿二人開玩笑,叫他們「小夫妻」,潛移默化之下陸凡對周天慧有一種特殊的情感,無數次想過這就是以後共度餘生的人。
從曾經的無話不說,變成了現在的無話可說。
自此,緣分已斷,各自安好!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愛,不是恨,而是熟悉的人,逐漸變得陌生。
這個年代還是很傳統,牽了手就是一輩子,一生只夠愛一人
看著轉身離去的陸凡,周天慧很想大聲說:凡哥,你低估了我的決心!
被「退親」,給這個支離破碎的家又蒙上了一層陰影,二叔罵了周正邦整整一天。
罵他狗眼看人低,忘恩負義,當初兩家「指腹為婚」只是玩笑話,是周正邦硬要定下來,還不是看大哥吃公家飯?當時的1000元那可是真金白銀,能和現在的一千元相提並論?
大年初二,父親生前好友楊燁回村,第一時間來到二叔家看望陸凡兄妹,對母親的去世表示深切的哀悼,說他前幾天實在忙,沒能及時趕回來弔唁。
對於這個市裡的「大官」,陸凡內心非常感激,幾乎每年都會來家裡,雪中送炭。父親人走了,楊叔茶沒涼,人家可是市人社局副局長。
二叔見縫插針,對楊燁說:「楊哥,這兩個孩子可憐呀!聽人家說,縣裡還有人『頂班』,您能不能給想想辦法,讓小凡頂他爸爸的班,以後生活也能有個著落。」
楊燁想了想說:「這個制度基本取消了,除非特殊情況,而且我和寧陽的領導不是很熟,辦這種事得有特殊關係。小凡不是上高中嗎?我覺得還得考大學。」
陸凡堅決的說:「楊叔,我不想上學了,也學不進去,我想掙錢!」
「哎,孩子,上學才是最好的出路,你要是有困難,叔可以幫你。」
「楊叔,您的好我這輩子都不會忘,但我真的讀不下去了,開春了我就去打工。」
楊燁考慮了下,說道:「小凡,我知道你打小懂事,如果你真不想讀書,等叔信吧,看能不能在單位給你找份工作,先干臨時工,看看後面有沒有招工招乾的機會。」
二叔聞言大喜,說道:「小凡,還不謝謝你楊叔,這可是天大的人情呀,說不定你真能吃公家飯。」
陸凡真誠道謝:「楊叔,大恩不言謝,我無論做什麼都不足為報,以後有什麼我能幹的,您一句話,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不會皺一下眉頭!」
「小凡,我跟你爸從小一起長大,同學十幾年,跟叔就不用客氣了。哎,你是男子漢,一定要勇敢,要把妹妹照顧好,以慰你爸媽在天之靈!」
良言一句三冬暖,這句話又讓兄妹二人淚眼婆娑。
二叔、二嬸則是長出一口氣,如果小凡能有工作,算解決了大問題,哪怕是臨時工,也是吃公家飯,說不定哪天就有機會轉正,那是大機緣、大造化!
泥濘而識馬,落難而識人。
現實讓陸凡懂得,人生沒有什麼感同身受,只有親身經歷過才會明白:淚水,總要自己擦;傷,只能自己養;苦,只能自己嘗:路,終究要自己走;日子,總要自己去過;責任,總要自己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