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碑(2)
女兒沒有說話,她的腹睛還在隨著那穿來穿去的梭流動,她聽清了母親的話,也正在想著一件事,使她茫然的有些希望,卻也茫然的有些憂愁的事。
母親就又抬起布節豺起來,她象對自己說話一樣念道著,『那個李連長,那年我給了他一雙白布夾襪。那個黑臉老王,真是會逗笑啊!他一來就合不上嘴。那個好看書寫字的高個子,不知道他和他那個對象結了婚沒有?」
現在是九月底的天氣,夜深了,河灘上起了風,聽見沙子飛揚的聲音,窗戶也呼打呼打的響。屋裡是豺車嗡嗡和機子挺拍挺拍的合奏,人心裡,是共同的幻想。
母親忽然聽見窗戶上拍拍的響了兩下,她停了一下紡車,以為是風吹的,就又豺起來。立時又是拍拍拍的三下,這回是這麼清楚,連機子上的女兒也聽見了,轉腹望著這裡。
母親停下來小聲地對女兒說:「你聽聽,外面什麼響?」
她把耳朵貼到窗紙上去,外面就有這麼一聲非常清楚、熟悉又親熱的聲音;
「大娘!」
」咳呀i李連長來了!」母親一下就出溜下炕來,把紡車也帶翻了。女兒又驚又喜地把機子停止,兩手接著柱板,囑咐著母親:「你看你,小心點。」
母親捕下燈來,到外間去開了門,老李一閃進來,隨手又關了門,說:「大娘進來吧!小心燈光射出去。」
大娘同老李到了屋裡,老李手裡提了一把盒子,身上又背一棵大槍,穿一件黑色短襖黑色單褲,手榴彈子彈袋纏滿了他的上半截身子。他連坐也沒顱的坐,就笑著對大娘說:「大伯在家嗎?」
「在家裡。幹什麼呀,這麼急?」大娘一看見老李那大厚嘴唇和那古怪的大鼻子,就高辮地笑了。
「我們有十幾個人要過河,河裡漲了水,天氣又涼不好浮。看見河邊有一隻小船,我們又不會駛,叫起大伯來幫幫忙。」
小菊聽著,連忙從機子上下來到西間去了。
「十幾個人?他們哩?」大娘問。
「在外邊。我是跳牆進來的。」老李說。
看見老李那麼急的站不住腳,大娘看定了老李,眼裡有些酸。
「你知道你們這些日子投來,我是多麼想你們呀!」
老李心裡也有很多話要說,可是他只能笑著說:「我們也想你,大娘。我們這不是來了嗎?」
「來了,做點吃的再走。」大娘簡直是求告他,見有機會就插進來。
「不飢。」
「燒點水?」
「不溻,大娘。我們有緊急的任務。」老李就轉眼望著西間。
「那你就快點吧!」大娘嘆息地向著西間喊了一聲。
「來了。走吧,同志。」老金已經穿好衣服,在外間等侯了。
老金在院里摸著一隻篙。大娘開了籬笆門送了他們出去。她摸著在門外黑影里等候著的人們說;
「還有我認識的不?」
「有我,大娘。」
「大娘,有我。」
有兩個黑影子熱激動地說著,就拉開隊走了。
大娘掩好門,回到屋裡,和女兒坐在炕上。她聽著,河灘里的風更大了,什麼聲音也聽不見。但是她還是聽著,她在心裡聽見,聽見了那一小隊戰士急的腳步,聽見了河水的波濤,聽見了老李受了感動的心,那更堅強的意志,戰鬥的要求。
娘兒倆一直聽著,等著。風殺了,一股寒氣從窗子里透進來。
小菊說:「變天了。娘,地下挺冷,我換上那新棉褲吧!」「你換去吧!誰管你理。」
小菊高興地換上她那新做的,自己紡織自己裁鉸的褲子。窗紙上已經結上了一團團的冰花。老金回來,他的鬍子和鬢角上掛著一層霜雪。他很憂愁地說:「變天了,趕上了這麼個壞天氣!要是今黑間封了河,他們就不好過來了。」
一家三日,惦記著那十幾個人,放心不下。
早晨,天沒亮,大娘就去開了門。滿天滿地霜雪,草垛上,樹枝上全掛滿了。樹枝垂下來,霜花沙沙地飄落。河灘里白茫茫什麼也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