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囑咐(2)

2.囑咐(2)

女人正在叫喚著一個孩子,他走進屋裡,女人從炕上拖起~個孩子來,含著兩眼淚水笑著說:「來,這就是你爹,一天價看見人家有爹,自皂沒爹,逮不現在回來了。***」說著已經不成聲音。水生說:「來!我抱抱。」

老婆把孩子送到他懷裡,他接過來,**歲的女孩子竟有這麼重。那孩子從睡夢裡醒來,好奇的看著這個生人,這個「八路」。女人轉身拾掇著炕上的紡車線子等等東西。

水生抱了孩子一會,說:「還睡去吧。」

女人安排著孩子睡下,蓋上被子,孩子卻圓睜著兩跟,再也睡不著。水生在屋裡轉著,在那撲滿灰塵的迎門櫥上的大鏡子里照看自己。

女人要端著燈到外間屋裡去燒水做飯,望著水生說:「從哪裡回來?」

「遠了,你不知道的地方。」

「今天走了多少里?」

「九十。」

「不景嗎?還在地下蹄達?」

水生靠在炕頭上。外面起了風,風吹著院里那裸小槐樹,月光射到窗紙上來。永生覺著這屋裡是很暖和的,在黑影里問那孩子:「你叫什麼?」

「小平。」

「幾籮了?」

女人在外邊拉著風箱說:「別告訴他,他不記得嗎?」

孩子回答說;

「八歲。」

「想我嗎?」

「想你。想你,你不來。」孩子笑著說。

女人在外邊也笑了。說:「真的!你也想過家嗎?」

水生說:「想過。」

「在什麼時候?」

「閑著的時候。」

「什麼時候閑著?……」

「打過使以後,行軍歇下來,開荒休息的時候。」

「你這幾年不容易呀?」

「嗯,自然你們也不容易。」水生說。

「嗯?我容易,」她有些氣憤的說著,把飯端上來,放在炕上。「爹是頂不容易的一個人,他不能看見你回來……」她坐在一邊看著水生吃飯,看不見他吃飯的樣子八年了。永生想起父親,胡亂吃了一點,就放下了。

「怎麼?」她笑著問,「不如你們那小米飯好吃?」

水生沒答話。他拾掇了出去。

回來,插好了隔山門。院子里那擠在窩裡的雞們,有時轉動撲騰。孩子睡著了,睡的是那麼安靜,那呼吸就象泉水在春天的陽光里冒起的小水泡,愉快的升起,又幸福的降落。女人爬到孩子身邊擊,她一直果望著孩子的臉。她好象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孩子,孩子好象是從別人家借來,好象不是她生出,不是她在那潮濕悶熱的高粱地,在那殘酷的「掃蕩」里奔跑喘息,丟鞋甩襪抱養大的,她好象不曾在這孩子身上寄託了一切,並且在孩子的身上祝福了孩子的爹:「那走的遠遠的人,早一天勝利回來吧!一家團聚。」好象她並沒有常常在深深的夜晚醒來,向著那不懂事的孩子,訴說著翻來複去的題目:「你爹哩,他到哪裡擊了?打鬼子去了……他拿著大槍騎著大馬……就要回來了,把寶貝放在馬上……多好啊!」

現在,丈夫象從天上掉下來一樣。她好象是想起了過去的一切,還編排那準備了好幾年的話,要向現在已經坐到她身邊的丈夫訴說了。

水生看著她。離別了八年,她好象並沒有老多少。她今年二十九歲了,頭雖然亂些,可還是那麼黑。臉孔蒼白了一些,可是那兩隻眼睛里的光,還是那麼強烈。

他望著她身上那自紡自織的棉衣和屋裡的陳設。不論是人的身上,人的心裡,都表現出是叫一種深藏的志氣直撐,闖過了無數艱難的關口。

「還不睡嗎?」過了一會,水生問。

「你困你睡吧,我睡不著。」女人慢慢的說。

「我也不困。」水生把大衣蓋在身上,「我是有點冷。」

女人看著他那日本皮大衣,笑著問:「說真的,這**年,你想起過我嗎?」

「不是說過了嗎,想過。」

「怎麼想法?」她逼著問。

「臨過平扳路的那天夜裡,我宿在一家小店,小店裡有個魚販子是咱們鄉親。我買了一包小魚下飯,吃著那魚,就想起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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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澱(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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