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藏」(1)
這一家就住在村邊上。***雖然家裡不寬綽,新卯從小可是嬌生慣養,父親死的早,母親擰著紡車把他拉扯大,真是要星星不紿月亮。現在他已經是=十五歲的人,娶了媳婦,母親脾氣好,媳婦模樣好,過的是好日子。媳婦叫淺花,這個女人,好說好笑,說起話來,象小車軸上新抹了油,轉的快州的又好聽。這個女人,嘴快腳快手快,織織紡紡全能行,地里活賽過一個好長工。她紡線,紡車象瘋了似的轉;她織布,梃柏亂響,棱飛的象流星,她做飯,切菜刀案板一齊響。走起路來,兩隻手甩起,象掃過平原的一股小旋風。
婆婆有時說她一句;「你消停著點。」她是擔心她把紡車輪壞,把機子碰壞,把案板切壞,走路栽倒。可是這都是多操心,她只是快,卻什麼也損壞不了。自從她來后,屋裡乾淨,院里利落,牛石短草,雞不丟蛋。新卯的娘念了佛了。
剛結婚那二年,夫婦的感好象不十分好。母親和別人說:「晚上他們屋裡沒動靜,聽不見說說笑笑。」那二年兩個人是有些彆扭,新卯總嫌她好說,媳婦在心裡也不滿意丈夫時「話貴」和避遢。但是很快就好了,夫妻間容易想到對方的好處,也高興去遷就。不久新卯的話也多些了,穿戴上也乾淨講究了。
淺花好強,她以為新卯不好說不算什麼,只要心跟實在,眉里服里有她也就夠了。而且看來新卯在她跟前話也真是不少。她只是嫌他當不上一個村幹部。年上冬天,新卯參加了村裡的工作,並且人們全說他是個頂事的幹部,掌著大權,是村裡的「大拿」。可是他既不是村長,又不是農會主任,不是治安員,也不是調解委員。淺花問他他不說,晚上向,他裝睡著了,呼呼地打鼾睡。淺花有氣,「什麼話這樣貴重,也值得瞞著我?」她暗施一計:在黑暗裡自自語地說;「唉,八路軍領導的這是什麼世道啊!」「你說這是什麼世道,八路軍哪一點對不起你?」新卯醒了,他狠狠地給她講了一番大道理,上了一堂政治課,粗了脖子紅了臉,好象面對著仇人。淺花暗笑了,她說:「你是這裡邊的蟲,好堅決,和我也不說實話。」
「你嘴淺。」新卯說。
他又轉過身去睡了,這樣常常氣的淺花一直睜眼到天明,今年春天;春耕地耘上了,出全了苗,該鋤頭追了,新卯卻什麼活也不願意去做。在家裡的時候更少了,每天黑更半夜才家來,早晨天一亮,就披上袍子出去了,家不象他的家,家裡的人見他的面也難。淺花又是六七個月的身子,飯熟了還得挺著大肚子滿街去找他,也不一定找得來,找回來象赴席一樣,吃上一碗飯,將筷子一擺,就披上那件破棉袍子出去了。一頓飯什麼話也不說。他的母親雖然心疼兒子,可是對他近來的行動也不滿意,只是存在心裡不說;淺花可憋著一肚子氣等機會泄。她倒不是怨他不到地里去傲活,她傷心的是近來對家裡的人太玲淡,他那嘴象封起來的,臉上滿掛著霜,一點笑模樣也看不見。半夜人家睡醒一覺了,他才家來,什麼也不說,倒頭便睡,你和他念避個家長里短吧,他就沒好氣地說;
「你叫人歇一下子吧,我累。」
淺花說:「你累什麼呀?水休不挑,柴體不抱,地你不鋤,草苗快一般高了!」
「你不知道我有工作?」
他倒火了。淺花只好冷冷地一笑,過半天自己又忍不住地小聲問道:「你近來做什麼工作呀?」
「休沒聽說風聲不好?」
「風聲不好,我看又是謠。就是吧,你也得照顧自己的身子呀,你近來臉色不好,身上又瘦多了。」
這時她才心疼起他來。他近來吃飯很少,眼都蹈了下去,叫他睡覺吧,她不語了。
又過了兩天,他竟連夜不家來睡覺,天明了才家來,累的不象個人樣子,進家就睡了,陲上多半天才起來,可是天一擦黑便又精神起來,央告著說;「給我傲點好吃的吧。」
母親聽見了便說:「你給他炒個雞蛋烙張餅。」
媳婦雖然不高興他出去,卻也照樣給他做了,看著他一邊吃,她一邊問:「吃了好東西幹什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