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荷花澱――白洋淀紀事之一(2)
女人們到底有些藕斷絲連。***過了兩天,四個青年婦女集在水生家裡來,大家商量:「聽說他們還在這裡沒走。我不拖尾巴,可是忘下了一件表裳。」
「我有句要緊的話得和他說說。」
永生的女人說:「聽他說鬼子要在同口安據點……』
「那裡就碰得那麼巧,我們快去快回來。」
「我本來不想去,可是俺婆婆非叫我再去看看他,有什麼看頭啊!」
於是這幾個女人偷偷坐在一隻小船上,劃到對面馬庄去了。
到了馬庄,她們不敢到街上去找,來到村頭一個親戚家裡。親戚說:你們來的不巧,昨天晚上他們還在這裡,半夜裡走了,誰也不知開到哪裡去。你們不用惦記他們,聽說水生一來就當了副排長,大家都是歡天喜地的……
幾人女人羞紅著臉告辭出來,搖開靠在岸邊上的小船。現在已經快到晌午了,萬里無雲,可是因為在水上,還有些涼風。這風從南面吹過來,從稻秧上葦尖吹過來。水面沒有一隻船,水象無邊的跳蕩的水銀。
幾個女人有點失望,也有些傷心,各人在心裡罵著自已的狠心賦。可是青年人,永遠朝著愉快的事想,女人們尤其容易忘記那些不痛快。不久,她們就又說笑起來了。
「你看說走就走了。」
「可慌(高興的意思)哩,比什麼也慌,比過新年,娶新——也投見他這麼慌過!」
「拴馬樁也不頂事了。」
「不行了,脫了韁了!」
「一到軍隊里,他一準得忘了家裡的人。」
「那是真的,我們家裡住過一些年輕的隊伍,一天到晚仲著脖子出來唱,進去唱,我們一輩子也沒那麼樂過。等他們閑下來沒有事了,我就傻想:該低下頭了吧。你猜人家幹什麼?用白粉子在我家映壁上畫上許多圓圈圈,一個一個蹲在院子里,托著槍瞄那個,又唱起來了!」
她們輕輕划著船,船兩邊的水嘩,嘩,嘩。順手從水裡撈上一裸菱角來,菱角還很嫩很小,乳白色。順手又丟到水裡去。那棵菱角就又安安穩穩浮在水面上生長去了。
8現在你知道他們到了哪裡?」
「管他哩,也許跑到天邊上去了!」
她們都抬起頭往遠處看了看。
」唉呀!那邊過來一隻船。」
「唉呀!日本,你看那衣裳!」
「快搖!」
小船拚命往前搖。她們心裡也許有些後悔,不該這麼冒冒失失走來;也許有些怨恨那些走遠了的人。但是立封就想,什麼也別想了,快搖,大船緊緊追過來了。
大船追的很緊。
幸虧是這些青年婦女,白洋淀長大的,她們搖的小船飛快。小船活象離開了水皮的一條打跳的梭魚。她們從小跟這小船打交道,駛起來,就象織布穿梭,縫衣透針一般快。
假如敵人追上了,就跳到水裡去死吧!
後面大船來的飛快。那明明白白是鬼子!這幾個青年婦女咬緊牙制止住心跳,搖櫓的手並投有慌,水在兩旁大聲嘩嘩,嘩嘩,嘩嘩嘩。
「往荷花澱里搖!那裡水淺,大船過不去。」
她們奔著那不知道有幾畝大小的荷花澱去,那一望無邊際的密密層層的大荷葉,迎著陽光舒展開,就象銅牆鋏壁一樣。粉色荷花箭高高的挺出來,是監視白洋漣的哨兵吧!
她們向荷花澱里搖,最後,努力的一搖,小船竄進了荷花澱。幾隻野鴨撲楞楞飛起,尖聲驚叫,掠著水面飛走了。就在她們的耳邊響起一排槍!
整個荷花澱全震蕩起來。她們想,陷在敵人的埋伏里了,一準要死了,一齊翻身跳到水裡去。漸漸聽清楚槍聲只是向著外面,她們才又扒著船幫露出頭來。她們看見不遠的地方,那寬厚肥大的荷葉下面,有一個人的臉,下半截身子長在水裡。荷花變成人了?那不是我們的永生嗎?又往左右看去,不久各人就找到了各人丈夫的臉,啊!原來是他們!
但是那些臆蔽在大荷葉下面的戰士們,正在聚精會神瞄著敵人射擊,半眼也沒有看她們。槍聲清脆,三五排槍過後,他們投出了手榴彈,衝出了荷花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