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計劃生育（3）

我的啞柏農村的老家有一塊很大的宅基地。在我大學畢業以前，我們全家人住在一座小小的土坯房裡。房子雖小，院子卻很大，無論是前院還是後院。後院除了廁所，其他地方都被我們家用來種菜了。

我爸在我家後院栽了幾畦韭菜，當年我還讀書的時候，我們家基本上每天做中午飯的時候都會到後院割一把韭菜，先把韭菜炒好盛在一個碗里，之後往鍋里加水，燒開之後再下面，面下進鍋里煮開一次之後把青菜丟進去，再次煮開之後面就可以出鍋了。我們家當年吃飯的習慣是把炒的韭菜撥一半用來拌面，另外一半放到晚上吃飯的時候往裡面加大量的醋和辣椒用來拌飯。韭菜里加入大量的醋和辣椒是為了防止我們吃飯的時候夾多了菜導致菜不夠吃。就這，有一次我吃飯時多夾了那麼一點點菜，就被我爸罵了半天，嫌我夾菜的時候不顧及其他人。

我媽懷前面幾個女兒的時候一直都在家幹活掙錢，以致於我差不多每次都不知道她啥時候懷孕，就突然發現家裡多了一個小小的嬰兒。唯獨懷六小姐的時候，我媽身上似乎有了一種她以前從來都沒有表現出的母性：她居然把我們的一件舊毛衣拆了，給尚未出生的孩子織了一條小小的毛褲。我們後來了解到，她根據一本關於什麼時候懷孕生男孩什麼時候懷孕生女孩的書上的內容結合她懷上六小姐的時間推算，覺得懷孕的時間與可能生男孩的時間相差不大，因此覺得自己那一胎應該可以生個男孩。

我讀初二的那一年我媽生下了六小姐。我那天上學之前看到炕上的那個小小的嬰兒，覺得她長得挺好看的，那天上學的時候居然因為想著她，連上課都走神了。

六小姐剛出生的時候長得有點像男孩子，可她實際上是女孩子。我爸媽對於六小姐居然是個女孩這件事感到非常遺憾。我爸抱著她出門，別人問他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他就跟人家說生的是男孩，然後鄰居就說那一次總算隨了我爸和我媽的心。直到後來我們說了實話，大家才知道我爸和我媽又生了一個女兒。有個鄰居老太太一邊看著六小姐一邊說：你跑那麼快乾嘛呢？你要是跑慢點把身上該長的零件長齊全了該多麼討人喜歡啊！

六小姐小的時候非常活潑可愛，別的小孩三個月才能學會翻身，她在五十天的時候就會翻身了。我們每次早上放學后回家吃完早飯都要逗著六小姐玩一會兒，逗著她玩的那段時光覺得生活充滿了歡樂。

六小姐因為是女兒，又是違反國家的計劃生育政策生的，她的命運正常情況下應該和老三老四老五一樣被我爸媽送人。事實上，六小姐也的確是被送人了，還送了兩次，最後卻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被退了回來，最後居然在自己的親生父母跟前長大成人了。

六小姐第一次被送人，大約是在她三四個月大的時候。那時候似乎是暑假期間，我和二小姐還要隨著父母在家幹活。六小姐第一次被送人的時候，已經長得粉雕玉琢的了，我和二小姐都不想幹活的時候，兩個人就爭著替爹媽哄娃。每當這種時候，六小姐就會被我和二小姐兩個人拉拉扯扯，那個小小的人兒還啥都不懂，被我們兩個大的拉拉扯扯的時候她還一臉懵逼。六小姐被人家抱走後，我們家人有一整天的時間都是一副心神不安的狀態。後來我媽覺得不行，得去看一看她，結果在抱養她的那戶人家見到她，發現小孩木木地，全然沒有了往日的神采。我媽喂她吃奶她也吃，但是整個人的狀態就像是不認識我爸和我媽一樣。

我爸和我媽心裡納悶，暗想著這麼小的孩子不該會因為自己被送人而記仇的啊，後來又聽說抱養小孩的那戶人家當時有好幾個小孩，和六小姐的狀態一樣，我爸和我媽覺得那家人不對勁，於是通過中間人把六小姐要回來了。

六小姐回到我家之後，很快恢復了往日的神采，我們都懷疑她當初在人家家裡木木地是因為被人下了葯。

六小姐第二次被送人似乎也是在那年暑假的時候。那時候，有一個村子里的老太太，她有一個女兒，女兒長大了之後嫁了她們當地一戶家裡有村幹部的人家，生了兩個兒子，想要一個女兒，老太太於是張羅著替她的女兒物色一個女孩。那戶人家當初抱養六小姐的時候很有意思，她來抱養六小姐的時候帶著她的小兒子，跟我們家人說：你們看，這是孩子的小舅，我們家人的長相和你們家人挺相配的，咱誰都不辱沒誰。我大約記得當年的那個年輕人，收拾得乾乾淨淨的，一臉羞澀地坐在他媽媽旁邊。

六小姐也是命運多舛。我們原本以為她被好人家收養了，以後應該會過著比我和二小姐優越地多的生活，誰知道她被收養以後，她們村那邊就有人拿這件事去揪那邊她大伯的小辮子。那戶人家為了躲避風頭，只得拜託當初抱養她的那個老太太幫忙找個人家，把她寄養在別人家裡。

她被寄養的那戶人家在我小舅媽她們村。我小舅和我小舅媽回去走親戚的時候見到了她，發現小孩在那戶人家過得很凄慘，據說是因為那戶人家很窮，那戶人家的老太太經常剋扣六小姐的外婆給娃買奶粉和白糖的錢，六小姐那時候不到一歲，在她被寄養的那戶人家連飯都吃不飽。

我小舅後來來了我們家，說她見到了六小姐。我們都很牽挂她，我小舅卻對她的處境欲言又止。後來還是沒忍住說了實情。

我媽雖然很討厭她生的這些女兒，可是聽說自己身上掉下來的那塊肉在別人家過得那麼凄慘，還是不忍心。於是，他們一起去了六小姐被寄養的那戶人家，跟那個老太太說明他們是孩子親生的父母，想要把孩子接到自己家裡玩幾天。那個老太太大約是因為年紀大了，覺得養著一個小孩也的確煩人，我爸媽把小孩接走，她就正好可以歇息幾天，於是很爽快地讓我爸媽把六小姐抱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