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二小姐

我媽說，她懷二小姐的時候比正常的小孩多懷了一個月。那時候，她和我爸租住在生產隊的一個園子里。他們在園子里養了很多雞，有公雞有母雞。公雞負責看守家園，帶著一群母雞在園子里走來走去地找吃的，母雞負責下蛋。我那時候還小，時常穿著身短衣短褲到處跑來跑去。我爸在園子里給我砌了一個小小的水泥池子，夏天的時候往裡面放滿水，借著太陽的熱力把水曬熱，我在外面玩累了回來就會自己坐到池子里去撲騰。

園子里還住了一個以討飯為生的老頭，據說那個老頭很喜歡我和鄰居家的另一個小孩，總是把他白天討到的白饃留下來，回到園子里再把我們兩個小孩喊過來，把他留下的白饃給我們兩個吃。

我媽懷著二小姐的時候她和我爸養的那些雞已經可以下蛋了。他們在和我爺爺奶奶分家之前，絕對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我媽懷著孕的時候可以天天吃雞蛋。被我爺爺奶奶在寒冬臘月的天氣里趕出來之後，過了一段艱苦的日子是真的，可是同時他們也發現，分家以後我爸和我媽掙的工分和錢都可以讓他們拿到自己手上，自由支配了。我媽在懷著二小姐的時候恰好他們養的雞都能下蛋了，為了給我媽在孕期增加營養，家裡的雞蛋有一部分被我媽賣了補貼家用，另外一部分就被她自己吃掉了。二小姐因為我媽在懷她的時候吃得好，一出生就長得白白胖胖的了。

陝西關中的老百姓，大多都有很強大的傳宗接代的執念。我爸和我媽也都是這樣。

二小姐出生的時候，我媽一看是女孩就覺得噁心，想要把她送出去。我爸說：你看這個長得白白胖胖又光溜溜地可愛，老大長得那麼難看我們都把她留下了，把這個也留下吧！

我媽一心想要個男孩，並不想留下二小姐。我大媽在我媽生二小姐之前也生了一個孩子。他們家一共三個孩子，都是男孩。老大比我大一歲，老二比我小十天，老三可能比二小姐大一點吧。我大媽生了兩個男孩之後一心想要生個女兒，誰知第三胎卻又是個男孩。他們家跟我爸媽商量，想要用他家的老三來跟我爸媽交換我家的老二。我爸是在骨子裡討厭我大伯一家的，雖然他很想要個男孩，卻並不想要我大伯和我大媽生的男孩。於是跟我大伯和我大媽說：我家的這個女兒，你們如果想要，我可以送給你。但是你不要用你家的兒子跟我換，你的孩子還是你自己養著吧！據說當時我大媽已經把她生的老三抱到我們家了，同時也抱起了我家的老二，聽到我爸的話，又訕訕地把二小姐放下了。我媽當時其實是有點心動的，奈何我爸態度堅決，換孩子這件事最終沒有成功。

我媽想把二小姐送人，偏偏那一年她想送卻沒有人肯收。連同我大伯家，那麼喜歡二小姐，得知我爸不肯要他們家的孩子，也放棄了收養二小姐。或許是人跟人的糾纏早已註定，我媽當年想要送人卻沒有人肯要的二小姐最後和我一起在我父母身邊長大成人了。

二小姐比我小兩歲，我大約還能記得她小時候躺在搖車上的樣子，看起來蠢蠢的，萌萌的。我小的時候也沒有什麼玩具，很自然地就將那個比我小兩歲的蠢蠢萌萌的二小姐當成了自己的玩具。

二小姐小時候長得胖胖的，頭上扎個小揪揪，我經常領著她出去玩。有時候她不聽話我就打她一頓。我一打完她她就躺到地上打滾。她一躺到地上打滾就會把身上穿的衣服弄髒。每次我都要想辦法哄她，讓她自己從地上爬起來，然後再幫她拍乾淨身上的土。哄得多了那傢伙慢慢地也就不配合我了，我於是開始騙她，說：你自己起來，你起來了我就給你一個糖。開始的時候，這個方法還是可以湊效的，可是每次她從地上爬起來之後我卻並沒有糖可以給她。幾次之後她就知道我騙她，躺到地上不肯起來，逼得我不斷地改進騙術。

我們長得再大一點的時候，我媽把二小姐和我一起送去了學前班。我大伯家的老二比我小十天，跟我和二小姐在同一個班。我那個堂弟其實當年比我野，我和他一起帶著二小姐去逃學就是我那個堂弟出的主意。我們三個離開學校以後就一起在田野里遊盪。當時麥子已經長出了麥穗，我和他帶著二小姐一起在麥地里穿行，二小姐的臉都被麥芒划花了。我們到了放學時間就各自回家，我媽一看到二小姐的跟個小花貓一樣的臉就知道我帶著她逃學了。於是嚴厲質問我，我怕我媽知道我們逃學了會打我，堅決不承認我帶著二小姐一起去逃學那件事。我媽說：你看娃的臉都被麥芒劃成啥了，你還說你沒有帶著她逃學！二小姐立刻就哭了起來，並且跟我媽告狀說她都說了不想跟我出去，是我非得帶著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