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蒼天在上 十二(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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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書記在黃江北家門前等了有四十來分鐘,還不見他回來,真有些著急了。他會不會因想不開而也去做了傻事?不會。江北內心的堅毅,他是有所感覺的。但再堅毅的人也不一定能經得住這樣的打擊!剛才得到消息,人們在離萬方公司十來里地的一個山谷里,也就是那輛車翻車的地方,找到了葛會元。他死了。自盡身亡。他坐在一塊巨石旁,用一把鋒利的哈薩克小刀割斷了自己兩隻手腕上的脈管,由著鮮紅的血流出來,汩汩地把自己浸泡,並團團包圍。他說他太累了。在留下的遺書里,是這樣說的。他想休息。在遺書里,他又這麼說。他的確像睡著了一樣,神平靜,而沒有顯示任何痛苦,他不願再痛苦了。林書記怕黃江北得知這消息后,心裡更加受不了,便急急趕來看他,沒想不遇。
過了一會兒,從大雜院里走出來一個老人,問:「你們是市機關的人?是來找江北的吧?江北回來好大一會兒了,進了屋也不見他開燈,不見他做飯,一直黑燈瞎火的,我們大傢伙兒去叫他,他也不理。大傢伙兒怕他出什麼事哩,正要去醫院叫小冰回來。你們要是機關的,趕緊去看看吧。」
於是林書記急急去叫門,黃江北果然獃獃地面對著那個未被葛會元燒毀的信封,在沙上躺著。身前的茶几上,一盒火柴被他無聊地劃掉了大半盒。不管怎麼樣,總算沒出事。林書記出了口氣,趕緊拉他上外頭吃飯去。黃江北說不餓,但林書記還是強行地把他拉到街邊一個很乾凈的小飯館里,叫了江北平時愛喝的小米稀粥、焦圈和北京醬菜,又加了一碟蒜泥白肉和一盤碧綠油光的清炒荷蘭豆。
黃江北心裡一熱,一點酸澀便從鼻根湧起。
林書記心裡一酸,眼圈也微微地紅了。等黃江北端起碗,慢慢地把這頓便餐吃完,林書記才告訴了他有關葛會元的消息。當即,黃江北的眼淚便涌了出來。他忙走了出去,向沒有路燈沒有行人的地方走去。在那兒站了好大一會兒,才又回到小飯館,聽從林書記的建議,跟林書記一起回了林的家。林書記告訴他:「晚飯前,田曼芳還來找過我,她說,煞車管是她作的決定,和葛總、和你都沒有關係,事真是越鬧越複雜。我準備把這兩個新況,都向中央工作組彙報……」
黃江北低沉地說:「這不符合實際況……煞車管事件,和田曼芳毫不相關。我應該去找中央工作組談談,把我該承擔的責任承擔起來……」
林書記慢慢地嘆了口氣說道:「願意承擔責任,這還不好辦?但這件事到底怎麼處理對工作最有利,你讓我再想一想。在我作出最後結論前,你不要輕舉妄動。做什麼,一定要跟我商量。我們一起來想辦法,把可能造成的危害減少到最小最小。今天晚上,你就別走了,就住我這兒。」
「我還要到醫院看看尚冰,然後,再去看看師母和平平、小妹……在沒有免去我這個代理市長職務前,我想我還是應該,也能夠把我這市長的職責擔當好。即便是將功折罪,我也得這麼干。」說到「將功折罪」時,他心裡突湧起一股異樣的酸熱,眼淚差一點又涌了出來。
「今兒個,你哪也甭去,老老實實給我歇一晚上。」
黃江北站了起來:「林書記,我不是小孩,我也不是弱不禁風的林黛玉,我是黃江北。」
林書記不再堅持了。他讓黃江北在他家洗了個熱水澡,換了換衣服,又給市政府小車班為他要了個車,這才目送他消失在濃重的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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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黃江北既沒回家,也沒去市政府大樓,更沒去醫院。他讓司機往前送了一程,就打他回了車隊,自己一人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走。後來又到翻車的山溝和葛會元告別人世的那塊大石旁坐了大半夜。現在是需要作一個他一生以來最重大的決定的時候了。到中央工作組去承擔這次翻車事故的責任,還是借故推脫掉?如果去承擔責任,不僅將丟掉代理市長的位置,還可能(不是可能,而是肯定)會被以「瀆職罪」起訴,移交司法部門處理。功虧一簣,八千里路雲和月,半世功名血和汗,以後怎麼做人?借故推脫,也是可以的。自己給葛老師寫的那封信已被毀掉,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自己出過這樣的指令。只要自己不承認,沒有任何人可以來定自己的罪,最多承擔一個「領導責任」。出了這樣的事故,也許不大可能很快將自己的代理帽子摘掉,人代會也許會延期,多少個先例可以證明,我還會在「代理市長」的位置上待下去,待事件的風波稍稍平靜一點了,最大了不起,調換個工作,但就像小冰曾說過的那樣,地市級的待遇是不會少了我的。我還會有小車秘書小樓獨門獨院地住著,才四十二歲的我,照樣會有升遷的機會。大多數人會忘掉這次事故,我也會淡忘……在為官史上,這麼推卸責任,我不是第一人,怕也不會是最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