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五章 紅門(1)(6)
在油麻地的孩子們眼裡,冬季實際上是一個捉迷藏的季節。***
捉迷藏有許多種。其中一種叫「賊回家」。這是油麻地的孩子們最喜歡玩的一種。大家先在一起確定一個家。這個家或是一棵樹,或是一堵牆,或是兩棵樹之間的那個空隙,家的形式多種多樣。只有一個人是好人,其餘的都是賊。說聲開始,賊們立即撒丫子就跑,四下里亂竄,然後各自找一個他自認為非常隱蔽的地方藏起來。好人很難做。因為,他既得看家,又得出來捉賊,光看家,就捉不了賊,而光捉賊,又看不了家,就得不停地去捉賊,又得不停地往回跑,好看著家。好人必須捉住一個賊,才能不做好人,而讓那個被他促住的賊做好人。大家都不願意做好人。做賊很刺激,一個人貓在草垛洞里或豬圈裡,既希望不被人捉住,又希望捉他的人忽然出現,並且就在離他尺把遠的地方站著,他屏住呼吸絕不出一點聲響,而當那個捉他的人剛剛走開,他就大喊一聲跑掉了,再換個地方藏起來
村頭上,由桑桑起的這場遊戲,馬上就要開始。好人是倒霉的阿恕。這是通過「鎚子、剪刀、布」淘汰出來的,誰也幫不了他的忙。
遊戲剛要開始,杜小康來了。他說:「我也參加。」
阿恕們望著桑桑。
桑桑說:「我們人夠了。」
杜小康只好怏怏地走開了。
桑桑看了一眼杜小康的後背,故意大聲地叫起來:「開始啦一一!」
玩完一輪,當桑桑氣喘吁吁地倚在牆上時,他看到了不遠處的石磨上坐著杜小康。桑桑心裡很清楚,杜小康很想加入他們的遊戲。但桑桑決心今天絕不帶杜小康參加。桑桑想看到的就是杜小康被甩在了一邊。桑桑在一種冷落他人的快意里,幾乎有點顫抖起來。他故意和那些與他一樣氣喘吁吁的孩子們,大聲地說笑著。而那些孩子,只顧沉浸在這種遊戲的樂趣里,誰也沒有去在意、但在平素他們卻不能不去在意的杜小康。
又玩了一輪。
杜小康還坐在石磨上。唯一的變化就是他吹起了口哨。哨聲在冬天的夜空下,顯得有點寂寥。
阿恕看到了杜小康,說:「叫杜小康也參加吧。」
桑桑說:「『賊』已經夠多了。」
新的一輪,在桑桑的十分誇張的叫喊中又開始了。作為「賊」的桑桑,他在尋找藏身之處時,故意在杜小康所坐的石磨的架子底下藏了一會,並朝那個看「家」的「好人」叫著:「我在這兒哪!」見那個「好人」快要走到石磨旁了,他才鑽出來,跑向另一個藏身之處。
這一回,桑桑決心成為一個捉不住的賊。他鑽進了一條深巷,快速向巷子的底部跑去。他知道,住在巷尾上的二餅家,沒有人住的后屋裡停放著一隻空棺,是為現在還活得十分硬朗的二餅的祖母預做的。他到二餅家玩,就曾經和二餅做過小小的遊戲:他悄悄爬到空棺里。但那是在白天。現在桑桑決定在夜晚也爬進去一次。桑桑今晚很高興,他願意去做一些讓自己也感到害怕的事。他更想在做過這件出人意料的事之後,讓那個獨自坐在石磨上的杜小康,也能從其它孩子的驚愕中知道。
桑桑鑽進了二餅家的漆黑一團的后屋。他恐怖地睜大了眼睛,但什麼也看不見。他知道那口漆得十分漂亮的空棺停放在什麼位置上。他想算了,還是躲到一個草垛洞里或是誰家的廁所里吧,但,他又不肯放棄那個讓他膽戰心驚的念頭。桑桑總是喜歡讓自己被一些荒誕的、大膽的、出乎常理的念頭糾纏著。
在這一輪的「賊回家」中,扮演「好人」角色的正是二餅。
「二餅可能會想到我藏在這兒的。」桑桑就想像著:我躺在空棺里,過不一會,就聽見有沙沙聲,有人進屋了,肯定是二餅,二餅走過來了,可是他不敢開棺,好長時間就站在那兒不動,我很著急,你開呀,開呀,二餅還是開了,漆黑漆黑的,二餅在往裡看,可是他看不到我,我也看不到他,但我能夠想到他那時候的眼睛,一對很害怕的眼睛,我也很害怕,但我屏住氣,沒有一絲響聲,二餅想伸手進來摸,可終於不敢,突然地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