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塵埃落定 第八章(12)
第四天頭上,我們便登上最後一個山口,遠遠地望見麥其土司官寨了。
從山口向下望,先是一些柏樹,這兒那兒,站在山谷里,使河灘顯得空曠而寬廣,然後,才是大片麥地被風吹拂,官寨就像一個巨大的島子,靜靜地聳立在麥浪中間。馬隊衝下山谷,馱著銀子和珍寶的馬脖子上銅鈴聲格外響亮,一下使空曠的山谷顯得滿滿當當。官寨還是靜靜的在遠處,帶著一種沉溺與夢幻的氣質。我們經過一些寨子,百姓們都在寨的帶領下,尾隨在我們身後,出了巨大的歡呼聲。
跟在我後面的人越來越多,歡呼聲越來越大,把官寨里午寐的人們驚醒了。
麥其土司知道兒子要回來,看到這麼多人馬順著寬闊的山谷衝下來,還是緊張起來了。我們看到家丁們拚命向著碉樓奔跑。
塔娜笑了:「他們害怕了。」
我也笑了。
離開這裡時,我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傻子,現在,我卻能使他們害怕了。我們已經到了很近的,使他們足以看出是自家人的距離,土司還是沒有放鬆警惕。看來,他們確實是在擔心我,擔心我對官寨動進攻。塔娜問:「你的父親怎麼能這樣?」
我說:「不是我的父親,而是我的哥哥。」
是的,從這種倉促與慌亂里,我聞到了哥哥的氣味。南方的出人意料的慘敗,足以使他成為驚弓之鳥。塔娜用十分甜蜜的口氣對我說:「就是你父親也會提防你的,他們已經把你看成我們茸貢家的人了。」
我們走得更近了,官寨厚重的石牆後面還是保持著曖昧的沉默。
還是桑吉卓瑪打破了這個難堪的局面。她解開牲口背上一個大口袋,用大把大把來自漢地的糖果,向天上拋撒。她對於扮演一個施捨者的角色,一個麥其家二少爺恩寵的散布者已經非常在行了。我的兩個小廝也對著空中拋散糖果。
過去,這種糖果很少,土司家的人也不能經常吃到。從我在北方邊界做生意以來,糖果才不再是稀奇的東西了。
糖果像冰雹一樣從天上不斷落進人群,百姓們手裡揮動著花花綠綠的糖紙,口裡含著蜂蜜一樣的甘甜,分享了我在北方邊界巨大成功的味道,在麥其官寨前的廣場上圍著我和美麗的塔娜大聲歡呼。官寨門口鐵鏈拴著的狗大聲地叫著。塔娜說:「麥其家是這樣歡迎他們的媳婦嗎?」
我大聲說:「這是聰明人歡迎傻子!」
她又喊了句什麼,但人們的歡呼聲把她的聲音和瘋狂的狗叫都壓下去了。從如雷聲滾動的歡呼聲里,我聽到官寨沉重的大門咿呀呀呻吟著洞開了。人們的歡呼聲立即停止。大門開處,土司和太太走出來。後面是一大群女人,裡面有央宗和另外那個塔娜。沒有我的哥哥。他還在碉樓裡面,和家丁們呆在一起。
看來,他們的日子過得並不順心。父親的臉色像霜打過的蘿蔔。母親的嘴唇十分乾燥。只有央宗仍然帶著夢遊人的神,還是那麼漂亮。那個侍女塔娜,她太蠢了,站在一群侍女中間,獃獃地望著我美麗的妻子,一口又一口咬自己的指甲。
土司太太打破了僵局。她走上前來,用嘴唇碰碰我的額頭,我覺得是兩片干樹葉落在了頭上。她嘆息了一聲,離開我,走到塔娜的面前,把她抱住了,說:「我知道你是我的女兒,讓我好好看看你。讓他們男人干他們的事吧,我要好好看看我漂亮的女兒。」
土司笑了,對著人群大喊:「你們看到了,我的兒子回來了!他得到了最多的財富!他帶回來了最美麗的女人!」
人群高呼萬歲。
我覺得不是雙腳,而是人們高呼萬歲的聲浪把我們推進官寨里去的。在院子里,我開口問父親:「哥哥呢?」
「在碉堡里,他說可能是敵人打來了。」
「難怪,他在南面被人打了。」
「不要說他被打怕了。」
「是父親你說被打怕了。」
父親說:「兒子,我看你的病已經好了。」
這時,哥哥的身影出現了,他從樓上向下望著我們。我對他招招手,表示看見了他,他不能再躲,只好從樓上下來了。兄弟兩個在樓梯上見了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