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塵埃落定 第十章(4)
我努力要清楚地想想女人是個什麼東西,但腦子滿滿當當,再也裝不進什麼東西了。***我搖搖塔娜:「你睡著了嗎?」
她笑了,說:「我沒有睡著。」
「我們什麼時候回去?」
「在麥其土司沒有改變主意之前。」
「你真願意跟我回去嗎?」
「你真是個傻子,我不是你的妻子嗎?當初不是你一定要娶我嗎?」
「可是……你……和……」
「和你哥哥,對嗎?」
「對。」我艱難地說。
她笑了,並用十分天真的口吻問我:「難道我不是天下最美麗的女人嗎?男人們總是要打我的主意的。總會有個男人,在什麼時候打動我的。」
面對如此的天真坦率,我還有什麼話說。
她還說:「我不是還愛你嗎?」
這麼一個美麗的女人跟就要當上土司的聰明人睡過覺后還愛我,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塔娜說:「你還不想睡嗎?這回我真的要睡了。」
說完,她轉過身去就睡著了。我也閉上了眼睛。就在這時,那件紫色衣服出現在我眼前。我閉著眼睛,它在那裡,我睜開眼睛,它還是在那裡。我看到它被塔娜從窗口扔出去時,在風中像旗子一樣展開了。衣服被水淋濕了,所以,剛剛展開就凍住了。它
(他?她?)
就那樣硬邦邦地墜落下去。下面,有一個人正等著。或者說,正好有一個人在下面,衣服便蒙在了他的頭上。這個人掙扎了一陣,這件凍硬了的衣服又粘在他身上了。
我看到了他的臉,這是一張我認識的臉。
他就是那個殺手。
他到達麥其家的官寨已經好幾個月了,還沒有下手,看來,他是因為缺乏足夠的勇氣。
我看到這張臉,被仇恨,被膽怯,被嚴寒所折磨,變得比月亮還蒼白,比傷口還敏感。
從我身上脫下的紫色衣服從窗口飄下去,他站在牆根那裡,望著土司窗子里流瀉出來的燈光,正凍得牙齒嗒嗒作響。天氣這麼寒冷,一件衣服從天而降,他是不會拒絕穿上的。何況,這衣服里還有另外一個人殘存的意志。是的,好多事雖然不是生在眼前,但我都能看見。
紫色衣服從窗口飄下去,雖然凍得硬邦邦的,但一到那個叫多吉羅布的殺手身上,就軟下來,連上面的冰也融化了。這個殺手不是個好殺手。他到這裡來這麼久了,不是沒有下手的機會,而是老去想為什麼要下手,結果是遲遲不能下手。現在不同了,這件紫色的衣服幫了他的忙,兩股對麥其家的仇恨在一個人身上匯聚起來。在嚴寒的冬夜裡,刀鞘和刀也上了凍。他站在麥其家似乎是堅不可摧的官寨下面,拔刀在手,只聽夜空里鏘啷啷一聲響亮,叫人骨頭縫裡都結上冰了。殺手上了樓,他依照我的願望在樓上走動,刀上寒光閃閃。這時,他的選擇也是我的選擇,要是我是個殺手,也會跟他走一樣的路線。土司反正要死了,精力旺盛咄咄逼人的是就要登上土司的位子的那個人。殺手來到了他的門前,用刀尖撥動門閂,門像個吃了一驚的婦人一樣「呀」了一聲。屋子裡沒有燈,殺手邁進門檻后黑暗的深淵。他站著一動不動,等待眼睛從黑暗裡看見點什麼。慢慢地,一團模模糊糊的白色從暗中浮現出來,是的,那是一張臉,是麥其家大少爺的臉。紫色衣服對這張臉沒有仇恨,他恨的是另一張臉,所以,立即就想轉身向外。殺手不知道這些,只感到有個神秘的力量推他往外走。他穩住身子,舉起了刀子,這次不下手,也許他永遠也不會有足夠的勇氣舉起刀子了。他本來就沒有足夠的仇恨,只是這片土地規定了,像他這樣的人必須為自己的親人復仇。當逃亡在遙遠的地方時,他是有足夠仇恨的。當他們回來,知道自己的父親其實是背叛自己的主子才得那樣的下場時,仇恨就開始慢慢消逝。但他必須對麥其家舉起複仇的刀子,用刀子上復仇的寒光去照亮他們驚恐的臉。是的,復仇不僅是要殺人,而是要叫被殺的人知道是被哪一個復仇者所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