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塵埃落定 第十二章(2)
侍女跪下來,說:「求求你,我不想生一個奴隸。」
我說:「那你出去吧。」
她說:「不要把我配給男人,我是你一個人的女人,你不要我了,我也記著自己是你的女人。」
她的話燙著了我的心,我想說什麼,但她掩上門,退出去,又回到侍女們的隊伍里去了。
樓下,被鞭打的索郎澤郎終於叫出聲來。
這使我身上長了氣力,走到樓下,叫爾依住手。
這是爾依第一次為我行刑。想不到是索郎澤郎成了第一個受刑人。繩子鬆開,他就順著行刑柱,滑倒在地上了。土司們都圍在那裡,欣賞麥其家行刑人精湛的鞭法。茸貢女土司想說點什麼,看了看我的眼色,又看了看爾依手中的鞭子,便把話咽回去了,麥其土司也是一樣。現在,所有土司里只有一個拉雪巴土司是我真正的朋友了。他想說什麼,我沒叫他說出來。因為說出來也沒有用處。我告訴這些土司,他們問我請他們來幹什麼,就是請他們來看茸貢家的女人怎麼背叛我。我告訴他們,明天,想動身的人就可以動身了,他們身上已經有了我的禮物。
他們攤開雙手,意思是說並沒有得到我的禮物,卻不知道我送給他們的禮物叫梅毒。
土司們都準備動身了,先後來跟我這個傷心的主人告別。拉雪巴土司說:「就是她,這個當母親的,叫她女兒勾引汪波土司,少爺不要放過她。」
想不到,就在土司們陸續離開時,塔娜回來了。她搖搖晃晃地騎在馬上,回來了。我妻子臉上的塵土像是一場大火后灰燼的顏色。她十分平靜地對我說:「看吧,我這一輩子最終都是你的女人,我回來了。」當初,她和麥其家死去的大少爺睡覺時,也是這樣。我想對她說點什麼,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眼睜睜地看著她從我面前上樓去了。土司們都看著我,而我卻看著塔娜從容上樓。這時,她的母親絕對不該出來,但這個老太婆出來了,出來迎接她美麗的女兒。茸貢女土司現,美麗女兒臉上一點光彩都沒有了。一場大火把什麼都燒沒了,連我看了都覺得心裡隱隱作痛。塔娜抬頭看見母親,立即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塔娜望著她的母親,坐在樓梯上大動悲聲。
起先,女土司臉上出現了悲慟的神,但慢慢地,女土司佝僂著的腰直起來,眾目睽睽之下對著心愛的女兒狠狠唾了一口,便用一隻手扶著自己的腰下樓了。走到我面前時,她說:「這個無能的姑娘不是茸貢的女兒了!你這個傻瓜,上去哄她,叫她不要哭,我要告辭了!」
女人的邏輯就是不一樣,好像有這麼一句話,眼下的事就跟她沒有干係了。我想這是不對的,但想不出什麼地方不對。父親在樓上大叫不要放這個女人走。麥其土司氣喘吁吁地從樓上下來,對我喊道:「依了她的話,你就當不上茸貢土司了!將來你就當不上茸貢土司了!」
他兒子傻乎乎地問:「將來?我怎麼能當了麥其土司又當茸貢土司?」
土司們大笑。
麥其土司差點氣暈過去,要不是下人們扶著,他就倒在地上了。土司太太也從樓上下來,沖著兒子大叫:「那你就先當茸貢土司再來當麥其土司吧!」
女土司笑了,對土司太太說:「你的糟老頭子能活過我嗎?」女土司又對著她的女兒狠狠地唾了一口,進屋收拾東西去了。
土司們也慢慢散開,有的人立即上路,有人還要到妓院里去過最後一個晚上。
風吹送著塔娜的哭聲,就像前些天吹送她的歌聲一樣。
書記官用眼睛對我說:「戲要散場了。」
黃師爺在屋裡愁。
他在為有顏色的同族的到來而愁。師爺因為反對白色漢人打紅色漢人而丟官,但他還是寧願白色漢人取得勝利。他說,要是白色漢人取得這些地方,他還有條活路。而紅色漢人來了,到底要幹些什麼,就很難說了。我曾經出錢為白色漢人買過飛機,所以,我跟師爺很快取得了一致:要是漢人,有顏色的漢人非來不可的話,那就叫白色漢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