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雪輝燭光【琅琊】八
兩人不愧是吻頸之交,看法一模一樣,姜白魚攬住庄南華,「走,看看明月門的月亮究竟好不好!」
宗門附近三十里按規矩都屬於掌門本人,姬連同明月樓要了信物,帶著興高采烈的姜白魚和一臉激動的庄南華上了山。
期間庄南華多次挑起話題,他對這位琅琊公子第一很是好奇,可姬連不理他。
見氣氛凝滯,姜白魚只好打圓場:「南華,你不是想嘗我自己釀的春水清么,我可帶了一壇來。」
聽說有好酒,庄南華鬱悶的心情霎時明朗。
姜白魚好酒,也擅釀酒,其中最好的就是春水清,以初春的第一場春雨為基底,輔以東海瀛洲島特有的春生草陳制五年,開壇之時酒香四溢,仿若春神臨世。
此酒珍貴,姜白魚很少拿出來,庄南華自是眼饞得緊,他立時安靜了,等待美酒開封。
架起一隻小爐,三人便在山上靜待明月,姬連照常飲東滄瀾,庄南華戳了戳生火的姜白魚,輕聲道:「東滄瀾不是只有平民才喝嗎?姬府沒窮到這地步吧。」
姜白魚沒好氣道:「我都說了不要和姬連多說,你和他不是一類人。」
庄南華不服氣,卻也承認這是真話,他就是個紈絝少年,而姬連比他高太多了。
夕陽漸落,明月自萬頃碧波中升起,跨山連海。
千金不賣的春水清開了壇,清靡的香氣如絲縷般散開,庄南華和姜白魚都在咽口水,明月門內的弟子也如痴如醉,尚且清明的唯有明月樓和姬連。
明月是詩人的故鄉,卻無人回歸故鄉。
明月樓悄然而至,姬連推過一盞東海難見的江南銀針,君子之交淡若水,這杯茶剛好。
他們都是性子淡的人,不過明月樓的冷淡是過盡千帆后的淡然,他自拜入陸青鸞門下便學會了剋制神情,畢竟有個孩子氣的師父著實考驗耐心。
姬連的淡漠卻是與生俱來的,生活在無法感知的世界,若不冷漠以待,難免瘋魔。
醉鬼們勾肩搭背地唱起了不成曲調的歌,明月樓說道:「世人皆愛月,我以月為名,卻未曾見過真實的月。」
姬連垂眸:「相見莫如不見,明月本就不屬於人世,世人看到的不過是投影罷了。」
漲潮了,海水拍打著山石,姬連耳中轟鳴不止,兩個醉鬼已經睡熟了,他索性向明月樓告了別。
琅琊城的紈絝少年們大多沒有官身,對朝堂之事也不甚了解,直到一日姬連的叔父去姜府把和小舅父一起釀酒的侄子叫回來,眾人才知道年輕的皇帝陛下已然行將就木。
姬連之叔姬容聲淚俱下:「公子,陛下欽點你為託孤重臣,還是去皇宮走一趟吧。」
姜白魚和庄南華都愣了,當事人卻雲淡風輕,「那就走吧,看看陛下有何可說。」
姬氏自姬連揮手入人仙后就再也不以長輩自居,人人都喚其公子,而非名諱。
畢竟他們在姜青魚新寡時趁機謀奪了她的嫁妝,雖說十倍還回去了,但每個人都害怕報復。
但姬連並無此意,他還沒有怨恨這種情緒,既然將母親的嫁妝還回來了,那麼和以前也沒什麼不同。或者說,自始至終,姬氏如何都並不重要。
皇帝陛下揮退了所有人,他還很年輕,面色卻是將死的青白,因失了力氣,他握不住姬連冰冷的雙手,便轉而死死地盯著。
他氣若遊絲地說道:「朕聽聞琅琊都稱您公子,朕也喚您一聲公子吧。」
「陛下想怎麼稱呼我都可以。」姬連抽回手,他素來不喜與人觸碰,皇帝也不在意,繼續說道:「齊有吞併東海之心,魯無力對抗,唯有公子可力挽狂瀾。」
可姬連淡漠的神色竟顯出了茫然,「陛下是要我去殺了齊帝嗎?」
皇帝輕笑:「公子會明白的,朕知道您是生而知之者。」
皇帝的呼吸便漸漸微弱,直至停歇,姬連合上了他的眼睛:「陛下,且去吧。」
大行皇帝沒有子嗣,因而世家從宗室中牽了個沖齡幼童來,小皇帝尚未斷奶,在登基大典上鬧著要母親抱,哭得歇斯底里。
來看熱鬧的姜白魚怒道:「現在是裝都不裝了。」
一同的庄南華也一言難盡:「這......」
不止是他,每個人的表情都很奇怪,唯獨姬連仍是那副冷漠的模樣。
禮官偷偷給小皇帝塞了塊糖,登基大典這才得以繼續,姜白魚氣得拂袖而去,庄南華想追過去,卻被兄長按住了肩膀。
俊秀的青年笑的陰惻惻:「南華,父親布置的課業做完了嗎?」
「二哥,我錯了!」庄南華當即認慫。
他最怕的不是自家老頭子,而是二哥庄達生,畢竟誰掌管財帛,誰的話分量就重。
被哄好的小皇帝總算肯配合,原本莊重肅穆的登基大典沾上了奶味。
姬連眉頭緊鎖,他此前從未涉足朝政,卻不想魯國糜爛至此,無怪先皇如此焦急,病急亂投醫到自己這裡。
大典結束已是傍晚,庄南華被兄長揪著耳朵回了家,一路上庄達生不住訓斥道:「你日日和姜白魚廝混,可混出什麼名堂來?人家是要入明月門做神仙的,你跟在他身後能得什麼好處!」
似乎是還不盡興,庄達生拎著仿若霜打白菜的弟弟繼續說教:「還有姬公子,那可是大神仙!你看他肯理會你么。」
庄南華懨懨道:「二哥你怎樣說我都行,但我是不可能和白魚斷交的,我們喝了歃血酒的。」
「你就喝吧!」庄達生怒道,「若是和姜白魚飲酒能沾點靈氣我便不說了,可你不還是這副紈絝模樣!」
庄南華不答了,他怕惹惱了二哥便沒有銀錢出去廝混了。
姜白魚則氣沖沖地回了府,尚未入睡的姜紅魚見兄長氣悶,便走上前問道:「三哥這是怎麼了?今天不是陛下登基的日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