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高山下的花環 五(3)
這時,只見他脫下軍帽,「砰」地朝桌子上一甩,震得麥克風動了一下。
僅此一甩帽,會場便驟然沉寂,靜得像無波的湖水,連片樹葉兒落下也會聽得見。
在我們軍里,誰沒聽說過雷軍長「甩帽」的軼事啊!
那是一九六七年「一月風暴」席捲神州之後,軍機關所在地c市的「左」派要奪市委的大權,中央文革小組顧問康生親自打電話給軍里,讓軍方支持c市左派奪權,並指出軍里可派一名主管幹部,任c市「三結合」紅色新政權的第一把手。在此之前,軍里派出的支左觀察小組已把得來的況報告過軍長,軍長已知道參加奪權的那位造反派頭頭,是個偷雞摸狗的人物;而準備參加「三結合」的那位革命老幹部,則是軍長早就一見就煩的「滑頭派」……
軍長主持召開軍黨委會,把軍帽猛地朝桌上一甩:「不怕罷官者,跟我坐在這裡開會!對那幫烏合之眾要奪市委的大權,我雷某絕不支持!怕丟烏紗帽者,請出去!請到紅色新政權中去坐第一把交椅!」……
甩帽的後果:他丟了軍長的職位,被押進了學習班。
c市左派奪權后搞得實在太不像話。一年之後,連「中央文革」也不喜歡他們了,軍長這才從禁閉式的學習班回到軍里。但是,軍長的職位早有人佔了,他便成了個無行政職務的軍黨委常委。接著,**抓什麼「華野山頭」,他又一次在軍黨委會上甩帽,為陳老總評功擺好……
根據軍黨委會議記錄,十年中軍長曾四次甩過軍帽。對於甩帽的後果,有幾句順口溜作了描述:「軍長甩軍帽,每甩必不妙,不是蹲班房,就是進幹校。」
眼前,這「雷神爺」為何又甩帽?人們目瞪口呆!
只見他在台上來回踱了兩步又站定,雙手拤腰,怒氣難抑。
終於,炸雷般的喊聲從麥克風裡傳出:「罵娘!我雷某今晚要罵娘!!」
誰也不曉得軍長為啥這般狂怒,誰也不知道軍長要罵誰的娘!
他狂吼起來:「奶奶娘!知道嗎?我的大炮就要萬炮轟鳴,我的裝甲車就要隆隆開進!我的千軍萬馬就要去殺敵!就要去拚命!就要去流血!!可剛才,有那麼個神通廣大的貴婦人,她竟有本事從幾千里之外,把電話要到我這前沿指揮所!此刻,我指揮所的電話,分分秒秒,千金難買!可那貴婦人來電話幹啥?她來電話是讓我給她兒子開後門,讓我關照關照她兒子!奶奶娘,什麼貴婦人,一個賤骨頭!她真是狗膽包天!她兒子何許人也?此人原是我們軍機關宣傳處的幹事,眼下就在你們師某連當指導員!……」
頓時,我腦袋「嗡」地像炸開一樣!軍長開口罵的是我媽媽,沒點名痛斥的就是我啊!
罵聲不絕於耳:「……奶奶娘!走後門,她竟敢走到我這流血犧牲的戰場上!我在電話上把她臭罵了一頓!我雷某不管她是天老爺的夫人,還是地老爺的太太,走後門,誰敢把後門走到我這流血犧牲的戰場上,沒二話,我雷某要讓她兒子第一個扛上炸藥包,去炸碉堡!去炸碉堡!!……」
排山倒海的掌聲淹沒了「雷神爺」的痛罵,撼天動地的掌聲長達數分鐘不息……
軍長又講了些啥,我一句也聽不清了。
那一陣更比一陣狂熱的掌聲,送給我的是嘲笑!是恥辱!!是鞭笞!!!
…………
我差點暈了過去。我不知是梁三喜還是誰把我扶上了卡車,我也不知下車后是怎樣躺進連部的帳篷的。
當我從痴獃中漸漸緩過來,我放聲大哭。
「哭啥,哭頂個屁用!」梁三喜憤慨地說,「不像話,你母親實在太不像話!她走後門的膽子太大了!」
我仍不停地哭。梁三喜勸慰我說:「誰都會犯錯誤,只要你能認識到不對,就好。仗還沒打,戰場上有改正錯誤的機會。」
眼淚哭幹了,我又處於痴獃的狀態中。
天將破曉了,一片議論聲又傳進帳篷:「軍長罵得好,那娘們兒死不要臉!」
「戰場上誰敢後退,就一槍先崩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