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一章 呂桂花――另一個人說(5)
「爹,冷嗎?我給你去燒塊磚。」
「爹,熱嗎?我給你舀瓢涼水喝。」
說著說著動了真:
「我有點想俺娘了。」
最後看著奶:
「不能讓俺爹這麼干挺著。」
爹和奶都抬起眼睛看嚴守一。嚴守一:
「我明兒一早到鎮上給俺爹抓藥去!」
爹哆嗦著閉上眼睛不說話。奶:
「俺石頭長大了。」
不容易。
5
鎮上看電話的老牛,和賣蔥的老牛成了兩個人。老牛賣蔥時,嚴守一記得他很和藹,現在架子很大。1968年是娘們兒腔,1969年成了爺們兒。職業的轉換,原來也能變嗓。從嚴家莊到五里鎮,有四十里山路。走到半路,天上飄起了碎雪。路上羊角把自行車老掉鏈子。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到了五里鎮,又逢大集。嚴守一扛著自行車,呂桂花抱著小包袱,擠到郵電局小樓前,嚴守一現自己擠掉一隻鞋。這時雪停了,回頭在爛泥中找回鞋,再趕到郵局,正趕上老牛下班。
「下班了,下班了,下午再打!」
電話室的牆上,拴著兩捆鹼性電池。老牛正在把搖把電話往一個木頭匣子里裝,接著又在木頭匣子上加了一把大鎖。因為逢集,屋裡擠滿了打電話的人。嚴守一滿頭大汗,從人縫裡鑽到老牛面前:
「牛大爺,俺騎車跑了四十里。」
老牛:
「你跑四百里,也得等到下午。就是我不歇,電話累了一上午,也該歇歇了。」
嚴守一:
「大爺,俺爹是嚴家莊的老嚴,過去和你一塊兒賣過蔥。」
老牛定睛看嚴守一。嚴守一沙啞著嗓子:
「去年冬至,你到俺家喝過水。」
老牛看嚴守一,從屁股蛋上摘下一串鑰匙,欲開電話匣子上的大鎖。突然又停住:
「那也不成,我得聽尚所長的。一到下班,親爹也不能打電話!」
這時呂桂花抱著小包袱擠上前:
「大爺,下午啥時候呀?」
老牛又定睛看呂桂花,看著看著笑了:
「回家吃個饃、喝碗湯,也就一袋煙工夫。」
呂桂花這句問話,把嚴守一害苦了。她使嚴守一對於1969年陰曆十一月初八這一天的時間不好安排。要麼電話馬上打,要麼老牛吃飯的時間索性長一些,他好去藥鋪給他爹抓藥。呂桂花來鎮上只有一件事,嚴守一有三件事。現在老牛說一袋煙工夫,不上不下,嚴守一就不好離開。路上嚴守一就有些猶豫,給他爹抓藥的事告不告訴呂桂花。但一告訴,上路就成了一舉兩得,會破壞兩人共赴打電話的氣氛。最後沒告訴,路上倒默契了,呂桂花坐在自行車後座上,摟著他的后腰,現在事到臨頭再告訴,自己跑去抓藥,讓呂桂花一個人留下等著打電話,各干各的,就不單是一舉兩得而成了夾帶私貨。原來路上你是騙人呀。官鹽也變成了私鹽。於是嚴守一就盼著老牛早點吃完飯,半袋煙工夫才好。等打完電話再去抓藥,抓藥就成了順便,還能另討呂桂花一個歡心:
「原來你一直沒說呀!」
嚴守一和呂桂花守在郵局門口,每人吃了兩個燒餅,用了半袋煙工夫。但老牛這頓飯吃得有點長。一直到太陽偏西,老牛才趿拉著鞋回來了,打著哈欠向大家解釋:
「家裡來客了。」
接著開電話木匣子上的大鎖。一群打電話的人又在那裡擁擠。嚴守一開始奮不顧身,擠在最前面,手裡拿著呂桂花給他的兩毛錢,往老牛手裡遞。老牛接過錢:
「往哪兒打呀?」
嚴守一:
「長治三礦,我打三礦!」
老牛昏沉的腦袋似乎突然清醒了,又將錢扔回來:
「三礦?三礦可不成!」
嚴守一:
「為嗎?」
老牛:
「太遠。二百多里,得多少電線杆呀!縣裡幾十里都聽不清,還打三礦!」
嚴守一都要哭了:
「大爺,俺等了一天呀,動都沒動!」
老牛:
「那也得給你排到最後,先揀近的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