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9章 芳魂歸冥
毒酒端來的時候,錦貴人仍然不信這是真的。
任長歌更是崩潰,窗外黑沉沉的天,一彎細成鉤的月牙,發出暈沉的光,像他快要走到盡頭的命途。
怎麼一失足,就要了命了?
家裡因為窮,父親與兄弟間來往得少,厚著臉皮上門求的人,家裡最後一點東西變賣了才湊點錢送他進宮。
原指望著他能爭口氣,靠自己謀個好差事,先補補家中虧空。
然後再向上爬一爬,也能說門好點的親事。
家裡拿不出給他說親的彩禮。
家道不好的女子,他也不想娶。
他不想再過父輩的苦日子,尤其是有一門富親戚襯托著。
來了宮裡才知道原來京中富貴公子這麼多。
心裡越發難受,嫉妒像蛇一樣在隱秘的角落啃咬他的心。
他還記得初見錦貴人。
做為侍衛,不能盯著宮中女子看的,巡視時也是目不旁移,只看路不看人。
然而,那天,他頭一次大著膽子,細看了皇上的貴人。
一個小小貴人,便生得如不染凡塵的仙女。
她好單薄,皮膚微涼,閉上眼睛時那一圈長而黑的睫毛,微顫,騷在他心尖上,痒痒的酥酥的。
佳人在懷,香氣撲鼻,像一塊羊脂玉拿在手心裡的感覺。
送她回宮后,他在床上難以入眠,身體滾燙。
他早過了說親的年紀,從未嘗過女子滋味。
錦貴人像一個引子,把他單身多年壓下的「欲」,像點爆竹一般點著了。
這一夜他夢遺了,夢裡的內容說出來,夠砍掉他的腦袋的。
他為自己的痴心好笑,皇上的女人,也是他一個小侍衛敢於肖想的?
所以,在得了宮女傳信后,他心中被被點著的爆竹,炸開了煙火。
她也喜歡他吧?
不然怎麼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約他私會?
別說是后妃約侍衛,便是普通單身女子私會心上人,也為世人所不容。
他既歡喜又帶著一絲悲壯去赴約。
那夜,他去晚了,因為尚存一絲理智。
他想著若要推掉,也當面推辭方顯得有禮。
這個借口實在不高明,他心急火燎趕到她那裡。
見到她,那慾念之火將僅存的最後一絲理智燒盡了。
父母的希望,家中的重託,未來的前程……
抱住佳人,摸到那溫熱、柔軟的身軀時,他腦子裡的確什麼也沒想到。
雲雨勾人,他在床上像將軍馳騁沙場般縱橫。
那是皇上的床。
他完事竟然起了一絲虛榮,他睡了皇上的床,玩的皇上的女人。
只是有一點遺憾,她從頭到尾閉著眼睛。
完事後,背對著他,低聲說,「大人快些離去,小心莫讓人瞧見。」
離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他的心陷入一種奇異的煎熬。
又痛又癢,思念越來越重,越來越深。
像螞蟻在咬,那一絲小小的痛苦帶著一種麻,像中了慢性毒。
一點點向骨頭裡擴散。
他被平復的慾念再次上涌,竟比從前還洶湧數倍。
那慾念中摻入了別的東西。
除了那個軟而熱的身體,他還想她的臉,她的眼睛,她的下巴。
……
酒杯中的酒液閃著冷光,他萬念俱灰,端起杯子終是流下淚。
張張口,想和她說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一仰頭,酒液盡數咽入腹中,慢慢的,腹中像有一把刀子在攪著內臟。
先是鈍痛,之後成了一種往撕裂的血淋淋的傷口上灑辣椒的燒灼。
他不由捂住肚子,咬牙在地上蜷縮成一團。
她被驚到,撲上來,瞪大雙眼驚懼地望著他的慘狀。
他用儘力氣看向她,說了四個字,「別……選,毒,酒。」
她魂飛魄散,撲向牢門,用力喊叫,「我不要死。」
他合上了眼,一片黑暗中猶能聽到她的聲音。
到死,他也並不了解自己所動情的女子,長著什麼肚腸。
……
任長歌死在面前,錦貴人才後知後覺,自己是必須要死的了。
看到任長歌的死相,聽了他的遺言,她要了一條白綾。
「爹、娘,女兒先於你們去了。」
錦貴人將白綾搭在牢籠的橫柵上。
她只需半蹲,收收腿,以自己重量下墜,就能完成死亡。
冬天、陰森的牢房、單薄的衣衫、飢腸轆轆的肚腸……
後宮中,也許通姦是最見不得人的一種罪,連上路飯也沒有。
她將自己的脖頸進入白綾,明明是塊料子,卻有著金屬的冰冷。
她想到自己初入宮時的心情。
那一天是新的人生,新得像娘親給她新置辦的漂亮料子。
皇宮那麼巍峨。黃的、綠的琉璃瓦片在太陽下閃著光芒。
她壓抑著興奮的心情,偷偷從轎子里向外偷看。
這裡巨大而金碧輝煌,讓人心生畏懼。
可是,她是來做主子的。
以後這裡便是她的家。
高高的紅牆將高高的藍天切成四方的。
這裡什麼都是讓外面人仰視的。
家中為著她被選入宮中,放了許久的炮仗。
人人羨慕蘇家出了娘娘,光宗耀祖的原也可以是女孩。
那是多麼熱鬧的一天。
現在丟盡祖宗臉的,也是她。
她是蘇家的罪人,希望她的死可以還家人清靜。
從小她就是附近最美的女孩子。
又機靈學什麼都學得快。
進宮后,她瞧什麼都稀奇,皇上也喜歡過她幾天。
那幾天的熱鬧與繁華,讓她嘗試了寵妃的滋味。
也收到一些賞賜。
她以為好日子剛開始,以為君恩常在。
可是宮裡女人那麼多,她只是自以為特別的那個。
她的天真,也許每個初入宮的女人都曾有過,也都曾打動過皇上。
天真和野心,每個走到皇上身邊的女人都不缺。
這個男人,不會和任何一個女人兩情相悅的。
都罷了……她慢慢收起雙腿,體會著整個身體的重量慢慢全部集中在細細脖頸上的感覺。
眼睛好脹,喉嚨好酸,腦袋慢慢失去感知外界的能力。
再見了,下輩子再不來皇宮。
她咬著牙,將雙腿一收,綾帶勒住頸部,血液送不上去,只是一瞬間她就失去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