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23章 玉娥嬌
「駕——」眼看天色已晚,魏五惦記著少奶奶還在家中等候,連忙打馬出街。
「唔…」暗角的牆頭上傳來一聲痛呼,一道白花花的身子忽然向馬車沖了過來。
他尚不及回神,一雙女人的小手已經嚴嚴攀在了車轅之上。
「爺,救小女子一命吧…求求您了爺!求求您了!……」
嬌美的鵝蛋臉兒,雙頰上染著胭脂,腦後髮髻凌亂,滿頭面的香汗與淚跡,看起來頂多不過十五六歲。渾身上下只著一抹半透明的桃粉-色-褻衣褻褲,那雪-白-肌膚上紅-紅-紫-紫地儘是啃咬的痕迹。只是一勁眼巴巴盯著魏五看。
魏五抬頭看了眼面前的天香樓,曉得這必是妓院里逃出來的姐兒。自古窮人家的閨女,哪個肯心甘情願送進那妓院裡頭賣-肉?三五不時的就會有女人爬窗跳牆,哪裡是能夠救得過來的。
魏五不願意搭理,韁繩一揮又要打馬。
女人卻死死不肯鬆手,她剛才在牆頭上看了一瞬,曉得眼前這是個不貪女-色的爺兒,這才敢破釜沉舟地跳了下來。當下只是咬著嘴唇緊隨馬車小跑。那私-處被太監折磨得咸辣生痛,想跑得快,奈何腳步卻不敢邁得太開,嫩-白的指頭都在車轅上摳出一縷鮮紅的血跡來。
「行行好吧爺~!小女子是被人用藥蒙了拐來的,不是家裡頭要賣……求求你了!大恩大德永世難忘……」
一邊說,一邊就要給魏五磕頭。大寒的深冬臘月,那赤白白-雙腿猛地往雪地上一跪,脊背上一片被凌-虐的斑駁青-紫便赫然於目,看得人寒滲。
好在這個位置抵著大樹,並沒有人過來圍觀。魏五瞅著那一縷縷的不堪虐痕,終於有些為難:「爺……您看這?」
沈硯青伸手撩開車簾:「不是叫你起程,何事耽擱不走?」
一方清奇臉龐,鳳眸冷幽幽往地上一掃,正待要說話,那女人卻忽地抬起頭來——只見雙眸含淚,滿目萋萋,分明怕到極致,然而那秀美的粉頰上卻只是絕然與堅定。
沒來由讓他想起昨日雪地上跪著的鸞枝……一樣的年紀,一樣的纖柔與執拗。
沈硯青默了默,皺眉不語。
「走,去那邊看看,怕是還跑不遠!」
「狗-日的又跑,打昏了客人,看抓回那賤-貨收拾不死她!」大樹後面傳來護院漢子粗噶的謾罵。
腳步聲在四面八方擴散開來。
女人倉惶回頭一望,一瞬間連嗓子都開始哆嗦起來:「爺,爺求您快救救我吧……救救小女子…他們要把我抓回去、抓回去給公公……求求你了爺……」
齷齪的回憶說不出口,見車廂里的冷峻公子只是凝著自己不說話,忽然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眼睛一閉便藏了進去。
「過來這邊看看!」才邁進車廂,護院漢子便領著幾個嘍啰走了過來。
恰恰好的時間,嚇得她心臟都要跳出了嗓子眼,一雙凄楚杏眸只是緊緊盯著沈硯青,就怕他把自己送出去。
魏五卻認得這個領頭大漢,見人往自己這邊走過來,便爽朗抱拳一笑:「喲,這不是三虎哥哥?怎麼,幾日不見改了行啦?」
那漢子正要問話,眯眼一看,見是打小的鄰居,便也大吃吃回了一禮:「原來是魏五賢弟,你剛才可有見一個十五六的丫頭從這裡跑過去?」
馬車裡女人頓時渾身如篩子一般哆嗦起來。
眼梢望望沈硯青,見他只是冷冰冰地無視自己,又凄涼得眼淚大顆大顆地淌了下來。
怕也不敢出聲,婆娑可憐。
魏五不明所以,只作一副厭倦之容道:「頂頂煩的就是這條街上的姐兒,何來心思注意?左右不過是小腳女人,怕是跑也跑不遠,一會看見了著人通知你!」
說著長鞭一揮,馬車蹬蹬地就要開始走路。
蔡三虎凝著車轅上的一抹淡淡紅痕,雖心中些許狐疑,卻也曉得沈家不好得罪,只得躬身讓了道:「如此便麻煩賢弟了。走,我們去那邊看看!」
長臂一揮,幾個人又向前方角落搜去。
「嗚……謝公子大恩大德!」女人氣息一松,連忙哭著跪下給沈硯青磕頭。
車廂不大,置一張輪椅便已不剩下多少空間。她跪得緊促,那桃粉-色半透明褻褲隨著動作盈-盈-翹起,雪-白-臀-瓣-中間的一顆艷-紅色小痣便赫然於沈硯青雙眸之下。
相似的口音,一樣的白凈纖柔,她卻是不及鸞枝曲婉有致的,看著好生青澀與嬌虛。
怕不是才被送進妓院的良家閨秀。
「起來說話。」沈硯青取過座椅上的及膝長褂,望女人的身上一擲:「叫什麼名字,又因何被人蒙葯至此?」
女人接過衣裳,不經意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胸衣幾時已然開裂,裡頭嬌-顫-顫的乳-兒半隱半現的,頓時羞得雙頰兒通紅通紅:「謝公子。」
咕咕——
一聲空腹輕鳴,趕緊捂住小腹不敢再出聲。
沈硯青眼梢一瞥,指了指角落的紅木食盒:「裡頭有湯,拿了去吃。」清冷低沉的言語,只對那一副春光目不斜視。
女人訝然抬頭,剛才驚惶之下未曾細看,此刻才發現眼前的公子鳳眸冷峻,鼻樑英挺,雖端坐於輪椅,卻一身凜然清氣如那畫中人物。當下越發羞赧,取過食盒,只是怯生生望沈硯青身邊一坐,自動隔開一掌的距離。
「小女名叫玉娥,乃是江南人士,月前和丫鬟去山上拜廟,糊裡糊塗被人套了頭,醒來便來到這裡……和我一起被拐來的還有不少南邊女子,亦都被賣到了這條街上……嗚嗚……」口中說著,因想起昨日在長街上被護院漢子輪-番糟蹋的清白,又心碎得哭將起來。
那眼淚就像斷了線的透明珍珠,連握勺兒的小手也止不住地顫抖。
香湯從碗中濺溢,不堪回首的煉獄一幕。
耳聽著玉娥嚶嚶低泣,沈硯青眼前不由浮現出鸞枝晨間的那一襲水粉裙裳……怎生得一樣的年紀,卻是個天上地下的作派?
一個進了青樓,拼了性命也要保全清白;一個呢,與人在外頭偷歡,回來還能做得出那般鎮定安然,染了胭脂、畫了眉,一口一個「妾身曉得還是少爺好」……呵,天下怕不是也只她一個會做戲的女人。
那食盒中的湯香濃四溢,明明不想喝它,卻偏生對它忽略不去,沈硯青一時心中慍腦,只挑眉冷笑道:「那麼,你家鄉何處?」
玉娥瞅著公子一瞬間的冷肅,以為哪裡說錯了話,越發惴惴不安:「小女子家中尚可,兄長從軍邊關,弟弟在家中待考,父親家風甚嚴,如今哪裡還有臉面再回去辱沒家門……嗚嗚,承蒙公子大義相救,今生情願給公子做牛做馬服侍公子以為報答……」
倒果然是個好人家的女兒。
「那倒不必。」沈硯青細細凝了玉娥半刻,伸手撩開車簾:「先去二院,暫且安置到老程那裡。」
「好咧,聽爺的。」魏五回頭掃了一眼,口中悶聲應話。因惦記少奶奶還在家中等候,當下越發加快了速度。
少爺平素對女人一貫性情冷漠,也就是這女人命好,偏生得與少奶奶有一絲相似,倒有幸被她逃出生天了。
「迂——」馬車很快到得二院,魏五勒住韁繩。
這二院乃是沈宅的偏角廢院,已有百八十年的歷史,因位置偏僻,平日里幾無人住。二少爺去年救下一對落難的逃荒夫婦,便將這院子暫送與他們打理。
那夫婦三四十歲年紀,帶著一個八-九歲的孩子,丈夫是個瘸子,妻子是個啞巴,夫妻倆很是勤快乾凈,被派在下院里做著一些粗活。
孩子卻生得耳聰目明,很是討喜得緊,沈硯青給他改了個名字叫程翊,平日里有空也教他識字算數。老遠聽到馬車聲便笑嘻嘻地迎了出來:「主子爺好。」
乖巧地給沈硯青扶輪椅。
魏五扶著玉娥下馬車。
夫妻倆正在燒水洗碗,察覺動靜趕緊擦凈了雙手迎出來。見少爺身後立一個杏眸泛紅,怯生生低泣的嬌俏女子,不由有些局促不安。
老程問道:「二少爺……這、這是……」
沈硯青挑眉一笑:「被拐帶的女子一個,恰被她攔住了馬車。暫且放你這裡歇著,過幾日打聽了家鄉便送她回去。」
「誒誒,少爺您真是菩薩心腸。」老程自是不無二話,趕緊對妻子手勢,讓過來幫忙攙扶。
那院子雖收拾得很是乾淨,卻免不了清陋破舊。因著要節省油燈,四方屋檐下一片昏昏暗暗,一個是瘸子一個是啞巴、還有一個古靈精怪的小男孩,怎麼看都是道不出的鬼異,看得玉娥心中越發萋惶可怖。
只是拽著沈硯青的袖擺不肯鬆手,嚶嚶切切的哭道:「小女子的性命如今就是公子您的,便是給公子做牛做馬亦是心甘情願,求公子不要……嗚嗚……」
程嬸子很為難,依依呀呀的只是勸撫。
魏五等不住了,奈何這女子白凈清弱,又實在可憐得緊,想了想便皺眉叱出一聲:「救都救你了,如何要求還這麼多?我們少奶奶還在家中等著少爺用飯呢,這怕是得磨嘰到什麼時辰?」
那嗓門渾亮,唬得玉娥哭聲一滯,淚眼婆娑中凝了沈硯青一眼,見那清峻臉龐上果然微有些不耐……不由想起方才喝過的那缽香湯。
原來已有家室…,他夫妻間應是互相愛極吧。
又想到自己的坎坷,如今嬌貴身家不再,只不過是人嫌人棄的妓-女一枚,當下心生憐苦,嫩-白指尖一松,滄涼涼福了福身子:「謝公子大義相救,代小女子向少奶奶謝罪。」.
「不必驚惶,他們都是難得的淳樸人家,有甚麼需要儘管開口便是。」沈硯青默了默,看著女人暗夜下的搖曳嬌影,心中無端生出些許煩亂。便從懷中掏出五十兩銀票交與老程,兀自扶著輪椅出了院子。
滿腦子揮不去都是鸞枝的笑靨紅裳……可惡,明明不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