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自序(1)
自然,這是長長的行走之書。它計有十部,四百五十萬。雖然每一部皆可獨立成書,但它仍然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系列作品。在這些故事的軀體上,跳動著同一顆心臟,有著同一副神經網路和血脈循環系統。
在終於完成這場漫長的勞作之後,有一種穿越曠邈和遠征跋涉的感覺。回視這部記錄,心底每每滋生出這樣的慨嘆:這無一不是他們的親身所歷,又無一不是某種虛構。這是一部超長時空中的各色心史,跨越久遠又如此斑駁。但它的主要部分還是一批五十年代生人的故事,因為記錄者認為:這一代人經歷的是一段極為特殊的生命歷程。無論是這之前還是這之後,在相當長的一個歷史時期內,這些人都將是具有番茄意義的樞紐式人物。不了解這批人,不深入研究他們身與心的生存,也就不會理解這個民族的現在與未來。這是命中注定的。這樣說可能並沒有誇張。
它源於我的摯友(寧伽)及其朋友的一個真實故事,受他們的感召,我在當年多少也成為這一故事的參與者。當我起意回敘這一切的時候,我想沿他們走過的每一個地方全部實勘一遍,並且給自己制訂了一個必要落實的、嚴密的計劃:抵達那個廣大區域內的每一個城鎮與村莊,要無一遺漏,並同時記下它們的自然與人文,包括民間傳說等等。當時的我正值盛年,並不知道這是怎樣的一個豪志,又將遭遇怎樣的艱難。後來果然因為一場難料的事故,我的這個實勘行走的計劃只完成了三分之二,然後不得不停下來。這是一個難以補償的大憾。
因為更真實的追求才要沉湎和虛構,因為編織一部心史才要走進一段歷史。
我起意的時候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中。我動手寫下第一筆的時候是八十年代末。如果事先知道這條長路最終會怎樣崎嶇坎坷,我或許會畏懼止步。但我說過,那實在是盛年的舉意,用書中的一個人物的話說,即當時是——「茂長的思想,浩繁的記錄,生猛的身心」——這樣一種狀態下的產物。
萌生一個大念固然不易,可是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要為它花去整整二十年最好的光陰:撫摸與鐫刻的二十年,不舍晝夜的二十年……
我是一個五十年代生人,可對這一代,我仍然無法迴避痛苦的追究。這是怎樣的一代,你盡可以暢,卻又一難盡。仍然是書中的一個人物,他這樣談到自己這一代:
「……時過境遷,今天它已經沒有了,是的,顯而易見——我是指那種令人尊敬的瘋狂的感。每到了這時候,我又不得不重撿一些讓人討厭的大詞了。因為離開它們我就無法表述,所以我請求朋友們能夠原諒……時代需要偉大的記憶!這裡我特別要提到五十年代出生的這一茬人,這可是了不起的、絕非可有可無的一代人啊……瞧瞧他們是怎樣的一群、做過了什麼!他們的個人英雄主義、理想和幻覺、自尊與自卑、表演的**和犧牲的勇氣、自私自利和獻身精神、精英主義和五分之一的無賴流氓氣、自省力和綜合力、文過飾非和突然的懊悔痛哭流涕、大不慚和敢作敢為,甚至還要包括流動的血液、吃進的食物,統統都攪在了一塊兒,都成為偉大記憶的一部分……我們如今不需要美化他們一絲一毫,一點都不需要!因為他們已經走過來了,那些痕迹不可改變也不能消失……」
作為這些人中的一員,我更多的時候是將一切掩入內心。因為我知道:你盡可以暢,卻又一難盡。
最後想說的是,我源自童年的一個理想就是做一名地質工作者。究竟為什麼?我雖然沒有書中一個人物說得那麼豪邁——「佔領山河,何如推敲山河」——但也的確有過無數浪漫的想象。至今,我及我的朋友們,帳篷與其他地質行頭仍舊一應俱全。
我的少年時代,有許多時候是在地質隊員的帳篷中度過的。我忘不了那些故事和場景,每次回憶起來,都會沉浸在一些美好的時光中。
這十部書,嚴格來講,即是一位地質工作者的手記。
這是一個深入閱讀的時代嗎?當然不是。可是我要終止這二十年的工作嗎?當然不能。
可是如此的心靈記錄,竟然也需要追逐他人的興趣?連想一下都是褻瀆。
我耗去了二十年的時光,它當然自有緣故,也自有來處和去處。
作者於2009年12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