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綴章:寧府與曲府(2)
下面就該戰家少爺伸手討要了:取一塊黑面粗窩窩,先是小心地放進嘴裡品了品,然後就大口吞食起來。***這一下不要緊,少爺噎得眼淚都出來了,吃完了還要。山裡老哥只好又解了一遍腰上的草繩,把衣服里揣的最後一塊窩窩也給了他。原來這黑面粗窩窩不是一般的麥子麩皮做成的,更不是紅薯芋頭粉蒸出來的,而是用樹上結的什麼果子做成的。那真是又甜又香,咽下許久還滿嘴清香,比天底下最好的點心還要強上十二分。戰家少爺吃遍了山珍海味,可就是沒嘗過這等山裡美食,就問:「老哥,這是什麼稀罕吃物啊?」山裡老大哥摸摸鬍子說:「一般物件兒,沒什麼好的,不過是板栗晒乾了磨成面,再加上榛子啊核桃啊,蒸的時候要用大香瓜汁兒調弄出來。燒鍋子的柴草別亂用就行,只能用芝麻秸。」戰家少爺聽傻了眼,後來非得問問老哥的來歷、非要跟他交個朋友不可。老哥眯眯眼說:「咱是山裡的土人,姓寧,不過是有些山巒罷了。」戰家少爺立刻站起來鞠躬,說:原來是寧家老爺啊,咱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啊!
接上的故事說的是,自從那一回戰家寧家接上了頭,也就少不了一些來往。因為這是離得最近的兩大富戶,儘管被一架大山隔開了,也還是相互吸引著往一塊兒湊。那一次戰家少爺回家去稟報了城裡的奇遇,一下就引起了老當家的注意。這個老當家年紀也不小了,白鬍子拉碴的,一天到晚坐在紅硬木太師椅子上,抽的是青銅水煙袋,手邊還有玉石手串子摩挲著玩。有穿紅燈籠褲的小丫環又叫書童,在旁邊一顛一顛侍候,一會兒添水了,一會兒用煙釺子捅煙袋了,時不時還得給老頭子捶個後背什麼的。反正是人間能享的福全讓他享了,人間享不著的福也就沒有辦法了。有人說老當家從五十歲開始修鍊長生功,從此不近女色。事壞就壞在他以前太好女色了,大大小小一共十多個老婆,還不算隨手拈來的一些丫環使女和奶媽。他突然改了脾性,讓一些女人好不懊惱,都說那些傳功的人真是斷子絕孫的短命物件。老當家鬍鬚皆白,腿腳輕快,眉毛長出一寸多長,也是白的。他半夜起來讓穿燈籠褲的丫環往光身子上潑灑剛出井的涼水,連個短褲也不穿。剛開始丫環害羞,閉著眼端水,遭了呵斥才敢睜眼。老當家渾身水淋淋的跳進院子里,摸起石鎖就當空舞弄起來。月光下幾個老婆丫環都伏在窗戶上看,嘖嘖不已,說天哪,戰家花園的好日子大概快到頭了。有個女人說:「什麼呀,他不過是想長生不老,想一直執掌這份家業呢。」眾女人聽了立刻往地上吐一口:「啊呸,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好哩!」
老當家早就知道山裡邊也有個不小的財主,只不過從不往心裡去,暗說:那個土鱉物件有個什麼好的?不過是年頭月盡收幾斗租子罷了。這一回聽了少爺說起吃黑面窩窩的事,一下來了精神。他也想嘗嘗那口新鮮,就像剛剛修鍊的長生功一樣,全憑一股好奇。
有一天,老當家就學那個山裡財主的模樣,身上也穿了破衣,腳上蹬一雙草鞋,然後讓家丁抬上一直往南走。進了山裡,遠遠的看見一片青磚大瓦房,他就打抬轎的人回去了。他自己在寧家老宅大門口轉悠,過了半晌,見大門裡出來個系草繩的老頭兒,心想這大概就是那個人了,趕緊彎下腰吭吭哧哧不抬頭。出來的也真是寧家老老爺,原來他每天都要出來拾糞,背一個筐子,把村邊路口上的牛馬糞便收拾到家裡,以備春天往田裡施。老老爺問:「你這是怎麼了?」戰家老爺苦著臉:「俺是餓成了這樣。」老老爺說:「那還不好說?你跟我回去就是,晌午快到了,咱倆一塊兒吃頓飯不就成了。」戰家老爺謝了,兩手拱起來施禮,想不到這姿勢模樣讓老老爺一眼就看出了名堂:前些日子遇到的戰家少爺也是這副架勢。他又留心瞧了瞧,現對方的破衣襟下露出了一個玉石墜兒,心裡更加明白了。他只是不說,扯上對方的手叫著:「走吧,不管窮富,來到咱家門口的都是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