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家族 第一章(6)
她喊完伏在了床上,抽搐的雙肩把床都帶動得顫抖起來。曲予的手放在了她光滑濃密的頭上。這樣有一刻多鐘,他站起來,走出屋子。已經十多天沒有出門了,這時候大約是下午三點多鐘的樣子,天空沒有一絲雲彩,天藍得讓他想起站在甲板上所見到的海。他真的嗅到了大海的氣息。「你知道世上最好聞的是什麼嗎?」他悄聲問了一句。沒有回答。他這才記起她還在屋裡呢。他返身回屋,把她扶起,又牽她到了院子里。他重複了剛才的問話,她搖頭。他認真地告訴她:「下午的海,還有……」
「還有什麼?」
「還有你的頭。」
她無比濃密的頭一下子垂下來,遮住了他的面龐、他的眼睛。他像進入了溫暖的黑夜,一個人在黑影里喃喃自語。
第一個知道這事兒的是清ⅰ5簧揮鎩D且惶燜ズ吧僖苑梗崆嶠攀保至艘歡韻嚶檔娜恕K順鋈ァD且惶燜撕芏嗄靜瘢職閹切⌒牡囟押茫殉梢蛔∷的模樣。
曲予將自己的決定告訴了母親。
老太太站起來,兒子就喋喋不休地講下去……老太太說好孩子我的心肝,你不要講不要講了,再講我就要死了。她真的身子一歪倚在了一個雕花盆架上,呼吸明顯地加重了。兒子趕緊過來扶她,她卻用眼睛尋找旁邊的閔葵——原來她在曲予進來的一瞬就溜走了。「這個妖……」她吐出半句,認識到它太粗俗,立刻閉了嘴巴。她的手擁住了兒子,淚水不停地涌流。她再不說話,只是央求兒子:「不必把這樣的話告訴你爸了,他受不住……千萬不要。」「可是……」「千萬不要。」
他忍住了,沒有在父親面前提一個字。可也不過是三五天的時間,清⒗春八耍道弦盟ヒ惶恕Kじ械攪聳裁礎
父親的病一如既往,半倚在一個巨大的沙上喘息,面前的大理石鑲麵茶几上放了一碗參鴨湯——這使他記起到了晚飯的時間了。他感到父親的目光流露出從未有過的失望。就這樣被盯視了一刻,老人說話了。他抬起右手,那衣袖有些長,遮去了半個手掌,鬆鬆地揮了一下:「我看錯人了。你是難成大器呀。去吧。」
他怔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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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著清⒊隼礎K塹靡懷雒牛塗吹教焐銑魷至訟∈璧男切恰K嗆艽螅壞鬩膊渙痢U饈歉雒揮腥魏蝸M囊埂K蝗幌肫鵒嗽諍1鄙種卸裙囊雇恚肫鵒說閎嫉乃擅骱筒煌5拇呷巳腖謀緶壑壞閌秤裁揮校」芮妣⒃諍蟊咭輝俚毓嬡埃故薔噸崩吹攪稅子窶枷隆K謖舛吡撕芫謾
回到房間時已經是午夜了。他想著父親的那句話,不知怎麼,老想從積滿了灰塵的地方找點東西翻一翻。
灰塵可真多,他被嗆著了,不停地咳,不停地翻。那些古舊的詞句很拗口,但他還是大致看明白了,這都是自己的族史。上溯幾代,這一周遭出了個京官,京官回家省親,了解到距此二百公里的西部玲山有金銀礦脈,回京后就上書朝廷,力倡「鑿山谷」,取「大地間自然之利」。皇上恩准,並命他為督辦,奉敕開採。京官隨即招用了十餘位通曉鹽鐵經濟的地方官吏和名商巨賈,而這其中就有曲姓。而後的曲貞——他該是老爺的爺爺了,成為督辦最得力的助手,並在京官過世后成為當時最有名的三大督辦之一。
曲予老要忍住呼吸,以免陳舊紙頁上的東西飛進肺部。他極力想象那個督辦的模樣,想象採金場上隆隆的炮聲和「萬兩黃金一條命」的民諺。曲貞在晚年脫離了採金事業,這也許是他極為高明的一手。他親手把一個顯赫達的家族從有血腥味兒的地方領上另一條坦途,辭了督辦,轉而在海北和南方几個城市投資興辦鐵場、繅絲業和紡織。後來的事就順理成章地過來了,曲府也就成了現在的曲府,老爺是老爺,少爺是少爺,白玉蘭迎著每個春天的呼喚開放。
但是曲予心中充滿了說不清的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