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九回(1)
須防丞相嗔,墜鈿遺珠不可拾
誰為京國守,千乘萬騎總西奔
人去之後,一般遊人和當地附近土人滿地亂找,不肯離開。原來這五家隨行的姬侍都是滿頭珠翠、遍體香花,所遺過的簪環飾、流蘇瑟瑟之類時有現。眾人正搶著去拾,孫宰忽然走向前去,向眾勸告道:「莫看這東西是他們遺留之物,少時他們覺,派人回來查看,如被查出,你們都不得了。方才在軒外有人因為多看了兩眼,你們就挨了打罵,還差點被捉去。這是何苦呢!」
原來楊國忠雖然荒淫無恥,毫不避諱,當他同了虢國夫人等同游之時,卻最厭恨外人窺看,所到之處都有軍校在旁看守。有人窺探,輕者打罵一頓,重者捉到牢里,還要問罪。方才便因幾個窺探虢國夫人,往軒內多看了幾眼,便被毒打了一頓。孫宰、王倚久居當地,那些鄉民非親即故,惟恐他們無知受害,故此上前勸阻,並說:「方才聽楊國忠口氣,恐怕日內還要來游,最好到時連熱鬧都不要看,免得自找無趣!」勸走眾人之後,又把杜甫夫妻邀到土坡上面開懷暢飲。談到當天所見之事,全都憤慨非常,等到吃完,日色業已西沉,又送杜甫夫妻回去,在杜家烹茶閑談。楊氏又去備了酒菜出來,請大家小飲消夜,大家談到半夜,定了后約,才行分手。
第二日早起,鄭虔先由城裡趕來報信,說:「方才在朝房聞得急報,范陽軍心不穩,番將又有寇邊之意。如今城裡好些華門貴族紛紛準備逃難,埋藏金銀細軟,謠甚多。照此形勢,大亂將起,我們必須早作準備。」
杜甫笑道:「此事關係國家存亡,我們個人有什麼相干?再說,如今哪兒都是一樣,往哪裡逃是好?」
鄭虔知他舅父崔頊現任白水縣令,內兄楊衍也在奉先作事,相隔都只百里之遙,力勸杜甫說:「番兵凶野異常,京城無險可守,又無兵將,加上去年荒旱,民不聊生,米珠薪桂,我們度日艱難。最好還是暫避一時,等躲過這場大難你再回來也是一樣。」
話剛說完,門外忽然跑進兩個省吏,說:「杜甫因為獻賦之後又在集賢院應試,宰相把文章呈給天子,看了大為稱讚。當時下令,叫宰相給杜甫事作。現已任他為河西尉,十天之內就要上任。特來道喜,並請早作準備。」
杜甫見十載長安,連不得意,好容易有這麼一個進身機會,朝廷並沒有絲毫看重,結果只給一個風塵俗吏,老大不喜,便和楊氏、鄭虔商量了一陣,決計把公事退還,不受這個官職。給了來人一點酒錢,剛打走,孫宰、王倚相繼趕來,說的話大同小異,都說邊關烽火已起,潼關已被安祿山攻破,正往東都侵犯。並且安祿山還分兵一支,準備攻打西京,人心惶惶,謠四起,勸杜甫早作打算。楊氏聽了覺著可慮,也在一旁勸解。杜甫這才答應先往白水、奉先投親避難,過上些時再作道理。夫妻二人匆匆商計,便把家事稍微安排,並托王倚就便照看。夫妻二人帶了宗文、宗武兩個兒子,準備日內同往奉先趕去。
杜甫因崔家並非富有,隨身衣物必須多帶,以免到后又擾別人,當天晚上把客送走之後,便把大門緊閉,收拾行李。楊氏因這一路都是步行,自家又沒車馬,特地往廚下做了一些乾糧,準備路上食用。等做好包紮停當,又把年下腌的風雞、臘肉扎了一包,準備帶去送禮。一切停當,天已深夜,全家上床安歇。半夜裡聽得外面有人叩門和人語嘩噪、往來奔走之聲。杜甫兩次想要出看,都被楊氏拉住。跟著便聽鄰婦叩門相喚說番兵業已攻破東都洛陽,正往長安殺來。目前四方百姓都在逃反,城裡的人們不惜重價僱用民夫車馬,裝運家眷行李,到處一片混亂。有的地方還有前方潰退下來的殘兵潰卒趁火打劫,到處都在起火。要杜甫夫妻趕緊起來作一準備。
杜甫聽了,略一轉念,也就放開,並未十分在意。哪知天剛一亮,便見一個壯漢撞開籬門,跑了進來。杜甫一看,正是上次咸陽橋巧遇高適以前所遇那個被官軍強行抓走、后被他妻趕來拚命搶救才得無事的那個劉壯。知他為人誠樸,性忠厚,因自己常時周濟他家,便感恩戴德,日常趕到田間相助,最能吃苦耐勞。料他清早趕來必有事故,便把他讓到堂屋落座,詢問來意,才知軍緊急,長安不久恐也難保!並且城中沒有兵將防守,也無糧草,形勢十分危急。當今天子昨晚下令西行,天明前便徵集了大批車馬丁壯,帶了三宮六院、皇親國戚,連同楊國忠兄弟姊妹全家眷屬一同起身,不等天明,便開了延秋門,往隴西一帶逃去。杜甫心想:「天子若是不走,還可緊守京城,等待各路勤王兵馬。這一倉皇逃走,敵兵定必乘虛而入,京城淪陷只在旦夕之間了。」和楊氏談起,正在憤慨,先是孫宰、王倚同時趕來,跟著鄭虔也由城裡趕到,說的都是不好的消息。杜甫實在無心在家中等待,便和幾個好朋友匆匆談了幾句,趁著劉壯可以幫忙,便找他挑了行李,老少五人繞道金光門出城,往奉先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