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談心
「:顧知也。」零陸講話的聲音很急迫,有一種脫光了被鞭撻的羞恥感。「你還給我。」
「:不還。」顧知也賴皮地講。
零陸伸長胳膊去搶,奈何腰部被顧知也禁錮住,難以挪動,再加上她的胳膊也沒有他的胳膊長,試了幾次,連個書邊都沒挨著。
她嘴巴一撇,生氣又無奈地作罷。
顧知也把書隨手放在身邊,撫摸著她的頭髮問,「愧疚了這麼多年?」
「:什麼。」零陸沒好氣地講。
「:捐款。」顧知也平靜地講。
零陸忽然嘆了口氣,煩悶地拍了拍額頭。
「:其實也不是吧,我當時好像也不是因為愧疚才捐款。不記得了,什麼都不記得了,想不起來。」
想不起來這幾個字說得零陸更煩了,以前發生的事情在腦子裡就像一些飄忽的煙霧似的,能看到它的存在。
要是問發生了什麼?經歷了什麼?有什麼感受?等這些詳細的東西反正是一丁點都想不起來,以至於她有時候會懷疑這些事情是不是真的發生過?
零陸懊喪的把腦袋趴在顧知也的胸口上。
「:想不起來就不想。」顧知也親了親她的發頂。
「:堅持了一段時間之後,我就不太想中斷了。反正我給自己存的那筆養老金產生的利息可以覆蓋公寓每個月的還貸。」
「:現在每個月出版社的分紅足夠支撐我的生活還遠遠有富餘。特別是和你在一起之後,生活支出基本為零。」零陸環著顧知也的腰平靜地講。
「:不是靠版權費?」顧知也裝傻地問。
「:靠版權費早就餓死了。當年書是提名了,房貸都要逾期了,各大出版社給的版權費少得可憐,兩萬的,三萬的。」
「:我寫書又不能一個月寫一本,在幾家兩萬三萬,五千的版權費裡面,有一家出得格外高點,六位數,但是是獨家版權。」
零陸視線開始變得茫然,似是在遙想當年。
「:我上網搜了這家出版社,資料很少,但她們確實是出版過一些書,銷量很差就是了。」
「:我擔心自己是遇到了騙子,生活所迫啊,就還是抱著一點點的僥倖心理給那邊回了電話。」
「:老闆是一位女性,我問了很多問題,她都一一作了回答,並且把出版社當前的現狀講了一遍,反正很窮就是了。」
「:我當時肯定也是腦子壞掉了,聽了她的難處之後我就和她講,我先不收版權費,先印刷出版。要是虧了,我承擔一半,要是賺了,分我三成。」
「:我當時說這段話的時候根本不知道一旦面臨虧損,我要承擔多少。多少也有是點賭徒的心理在。」
「:老闆很爽快地就答應下來。她後來告訴我,有一個人能幫她承擔一半的風險她這個小出版社還能多苟上幾年,也就還能有翻身的機會。」
「:結果就是,這本書真的起來了。」零陸坐直身體,雙手一攤,面色淡然。「也是吃了時代和女性主義的紅利。」
「:每個月固定捐一筆錢給基金會用於治療乳腺癌就是從這裡開始的?」顧知也問。
「:嗯。」零陸鄭重地點頭,「這個是以我的名義捐的,另外一個是以外公的名義捐的。」
「:你知道嗎?」她拍拍顧知也的胳膊。
「:嗯?」
「:我覺得很神奇的一件事情就是我現在回看那兩年做的一些選擇,我自己都覺得太瘋癲了。」
零陸剋制不住回想,但腦子深處沒有任何清晰的記憶存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朦朦的。
「:我也沒有你說得那麼高尚,給這個捐款給那個捐款。」
「:我當時拿到錢首先是把外公給我的那筆花得見底的錢補齊。那段時間我的慾望突然變得很大,不停買這個買那個買這個買那個。」
「:當時付錢的時候應該是快樂的吧,等買的那些東西全都到手之後就不太快樂了。」
「:不知道為什麼。」零陸聳聳肩膀,「這個我記得,很多買回來的東西我拆了外面的箱子之後就找了個地方放起來,再也沒有打開過。」
「:我感到很麻煩。我必須要出門去拿快遞,但是在拿快遞之前,我還要先爬起來,把身上的衣服換掉,穿上襪子,穿上鞋子。」
「:下雨了出門還要記得拿上傘,要是不記得拿,雨下得很大的話我下樓之後又要再折返回來,還要記得把垃圾扔掉。」
「:步行一百多米去拿快遞,要先拿出手機,我又經常忘了帶手機。」
「:拿了快遞迴家我需要把身上外穿的衣服換掉,然後把拆下來的快遞箱找個時間扔下去,還要把換下來的衣服洗掉……」
「:特別是如果快遞多,我沒辦法一次性拿完,還要跑第二趟的時候,我會覺得天都塌了。」
零陸無聲地笑了,這個笑容含著對那段生活的苦澀和心酸。
「:我一想到我只是拿一個快遞,卻要干這麼多事情,我的慾望又一下全都消失了,只覺得累。」
顧知也緊握著零陸的手,心疼地盯著她。
「:我也沒在公寓呆多久,回來看完外公,大概把公寓收拾了一下之後就又出去了。我很怕零齊遠他們知道我回來之後會找上門來。」
「:出去之後的好幾個月,我看著「噌噌噌」不停增長的餘額,按理來說應該是開心的,終於不用為生計發愁。」
「:我也不開心,甚至陷入到一種恐慌當中。本來就睡不著,好不容易睡著大概二三十分鐘就會突然驚醒。會感到很害怕。」
「:你問我為什麼害怕呢?我也不知道。」零陸冷笑了一聲,顯然也很無語。「難不成是害怕這些錢突然哪天就消失了?」
「:這種恐慌後來慢慢延伸到白天,我白天也開始感到害怕,不敢去人多的地方,也不敢去沒有人的地方。」
「:那段時間我突然變得很迷茫。再加上寫完那本書那段時間是我戾氣最重的時候。」
「:我那時候看整個社會都極其不順眼,看所有人都覺得他們非常虛偽。也不社交,甚至和林蔚她們的交流都變少了,兩三個月才回一次消息。」
「:中途進了一次協會,本以為我在這個地方可以找到我自己到底想幹什麼。進去之後才發現,全是假大空。」
「:嘴上說的全是些拐著彎的溜須拍馬。最最嚴重的就是階級劃分。新人給老人端茶倒水是默認的規則。新人不是人,是被使喚的奴隸。」
「:我覺得在這個文學素養高的地方,我們至少應該做到相互尊重,人人平等。對長者有禮貌,對周邊的人有禮貌是因為我有修養,這不是你可以不把新人當人看隨意使喚的理由。」
「:裡面的黑幕,托舉,關係互換不停地刷新我的三觀。我又馬上退了。」
「:退出協會這件事情其實是有影響的,相當於被拉進了黑名單,所以這次我壓根沒抱一點希望。」
「:出版社這兩年情況也好了些,我不確定是不是老闆那邊有什麼人脈。我也沒問。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
「:你看,鄭傾川是時予推的。我是出版社推的。而拿獎的,是協會主席的學生,博士生在讀。」
「:這就是一場巨大的自娛自樂。我看了其它同樣參與本次比賽但是沒有任何水花的作品,真的有厲害的新人,她們的文字裡面有沒有被徹底馴化的靈氣。」
「:但她們很難被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