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黑吃黑
鄭直初來京師,什麼都不懂,哪怕有行走山西的經驗,也吃了大虧。鄭虎給他作為盤纏的二十兩銀子到京師的當天就被人騙去了。當天夜裡要不是遇到一位好心的中官給了他一件斗篷,說不得這世上已經沒有鄭直了。舉目無親的他不得不另想他法,以便養活自個。
為了掙錢,鄭直想學人家到東城邊給人卸貨。結果人家讓他扛一包麻袋試了試,只一次他就放棄了,麻袋太沉。
然後鄭直又給人當過替打。京師是貴人聚集之地,豪門大戶廣置宅院。院子多了住不過來就需要體己人看管,除非閑暇,否則也不會過去。
而這些體己人遠離家主,為了表現勝任本職,就需要於主人在的時候表現。可哪會那麼巧,小李、強梁、光棍偏偏此時出現,這就為替打這個行當提供了生存空間。
鄭直第一次做替打的時候沒有經驗,在定國公府別院表現得太差。挨了一頓打,也只得了十五個錢。第二次在淳安大長公主府的別院就好多了,雖然依舊挨了一頓打,卻因為表現得很好,被管事格外多給了五十個錢。
可總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半個月後在廣德長公主府就遇到了硬茬,直接把他送進了大興縣衙。好在別院管事講究,當天晚上就把他弄了出來。可經此一事,鄭直再也不敢繼續干這行當了,乾脆靠著在司獄司結識的野牢子私下干代寫訟詞的活計。
之後才在代寫訟詞的時候結識了智化寺的占乾和尚,經過他介紹轉行入寺做了書手。
如今鄭直找的就是當初為他在大興縣司獄司內包攬訟詞的野牢子,錦衣衛籍藁城老鄉張榮。他的祖父是錦衣衛大漢將軍營百戶,因為子嗣繁茂,幼年喪父的張榮一直靠做野牢子補貼家用。
「鄭解元的兄弟怕是遇到了騙子了。」張榮聽了鄭直的複述想都不想就直接說「這世上若真有種金術,一定會關起門來自個發財就好,又有哪個會讓人瞧見。」
「俺兄長說他是和朋友無意中發現的。」鄭直之前也有懷疑,畢竟師父陳守瑄給他說過,一切打著道家名號吞金摘銀的仙術不過都是障眼法,真正的道術是羽士用來煉心飛升的。
「朋友?」張榮笑了笑「這種金子的人不會是鄭解元的朋友發現的吧?」
一理通百里明,鄭直聽懂了張榮的意思「俺兄長被他們做局騙了?」
「還不好說,畢竟鄭解元說的也不清楚。」張榮也沒說死「不過這種事俺也見多了,大都是這種路數。利用苦主的執念,下手。」
鄭直點點頭「多謝張大哥點撥。」
「哪裡。」張榮很受用「俺們本是同鄉,能幫上忙俺一定不會袖手旁觀。這樣,鄭解元把令兄那位朋友的情況打聽來給俺,俺摸摸底。」
鄭直立刻答應下來,正要起身告辭,突然發現張榮穿的不再是牛皮直縫靴而是皂靴,趕緊道「恕俺眼拙,不曾想張大哥已經續黃,改日俺請客。」
張榮笑著擺擺手「俺家大父去年沒了,俺也是剛剛襲了職。估摸著鄭解元這一陣忙,本打算過段時候再告知。不想鄭解元卻找來了。」
鄭直自然不信這個滿嘴沒幾句實話的野牢子,他和張榮真的沒有多熟,說實話,兩個人不過是各取所需。他入獄當天,這廝賣的餑餑就要五十文一個,還概不賒欠。若不是鄭直很快出去,非得讓這廝榨乾不可。因此別看現在張榮對他這麼親近,可一旦鄭直給不了好處,對方一定會翻臉。
不過有了張榮指點,鄭直心裡也有了譜。趕緊回家準備向鄭虤詢問他那位朋友的詳情,卻不想已經有人在等他了。
「這位是朱指揮的大公子。」鄭寬為鄭直介紹,待雙方見禮之後繼續說「還是煩勞朱公子將指揮的意思重複一遍吧。」
「自然。」朱卿今年二十來歲,長得頗為英氣,一身武生打扮,頭戴方巾,說話鏗鏘有力「俺家大人的意思,鄭家叔父還有兩位賢弟的鄉進士牌坊還是立在俺們衛司衙前為好。費用自然不用鄭家出,諸位大賢,俺們衛中同袍自然願意分攤。」
真定衛設於洪武初年,如今的軍戶全是太宗御極之後填補的。至於原本的軍卒,殺了太宗那麼多將士,以至於英國公府到現在都聽不得真定戰鼓之音,不該拿命來還嗎?
從永樂初年到如今,近百年間,掌印管衛事的卻不過兩家。一家是丁家,強盛一時,卻在憲宗末年,因為受到牽連丟了印;另一家就是如今掌印的朱家。
期間不是沒有人企圖搶權,比如鄭家。鄭直的祖父鄭福之所以起複之後調衛真定衛,當時就是瞄著被丁家丟下的衛印去的。奈何他老人家到真定衛的第二年就病故;鄭直的父親鄭實勵精圖治,好不容易拿到了僉書權,本想著大有作為,卻因為祖田被淹,很快撒手人寰。就是如今遠在庄浪的鄭虎最初也是存了靠武舉回衛奪權的心思。
「賢兄來的晚了。」鄭直不卑不亢的回了一句「前幾日俺們已經應了翰林院的石熊峰,將牌樓立在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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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淹鄭家祖田的事應該與朱家無關,畢竟真定衛指揮使朱忠是掌印官,只要他不犯錯,鄭家永遠也威脅不到他。可鄭直還記得一句話『防患於未然』,十多年前朱家又何嘗不是一個僉書指揮。誰又能保證朱家不會以己度人,來個先發制人?所以鄭直從小就對真定衛的一掌印、二僉書、二軍政指揮這五家沒有好印象。
朱卿一聽,臉色頓時不好看了「俺今年也得了恩典,補了武生,說起來也算是鄭解元的同袍。還望鄭解元三思。」
「在下已經九思了。」鄭直說著端起茶杯。
朱卿臉色難看,向鄭寬拱拱手后,走了。鄭寬趕緊追起身想送「朱公子莫要動氣。」
鄭直卻沒有理會,來到西廂房鄭虤的屋子看了看,沒人。再扭頭,鄭寬已經回來了「叔父。」
「你啊,有什麼不能好好說的?」鄭寬並不反對鄭直的獨斷專行,事實上他讓朱卿問鄭直就是存了拒絕的意思,可鄭直的態度太生硬了。
「與其讓他心存幻想,然後讓俺們左右為難。」鄭直也有自個的道理「不如說開。」
鄭寬嘆口氣「話雖如此,可也該是對事不對人。五虎要曉得,俺們終究是真定衛人。」
「是。」鄭直哪裡聽的進去,卻還是躬身應了。可心裡則不痛快,直接來到前院找到剛剛搬進來的邊璋學習功課。他對鄭虤平日交往一概不曉得,如今對方人不在,他也沒辦法。
鄭虤是第二天晚上才回來的,聽了鄭直的想法,卻十分不滿「俺都說了,是俺虧本了。五虎為何揪著不放,莫不是又反悔想讓俺還錢?」
鄭直解釋「二虎的心思俺曉得,不願舊事重提,可……」
不等鄭直說完,鄭虤打斷鄭直的話「俺曉得,五虎是覺得虧了本,俺還錢就是了。」說著扭頭就走。
鄭直也惱了,根本不攔著。既然人家都不在意,他何必枉做小人。
一晃半月過去,眼看著七元會的日子越來越近,鄭直跟在邊璋身旁越發緊了起來。他想儘可能的從對方身上多學一些,以便到時應對。鑿壁偷光倒不至於,可頭懸樑,錐刺股鄭直真的照著做了。
白鉞等人要組建北方人的『七元會』早就已經傳遍了京師,以至於眾人紛紛猜測此刻閉門不出的鄭直是等著在會上一鳴驚人。畢竟哪位解元如同鄭直一般低調,誰不是中舉之後可著勁的炫耀,就像上科那個江蘇解元唐寅一般。可鄭直倒好,除了在同鄉會上露了一下臉后,再也不見人。
這種情緒很快通過鄭虤傳給了鄭直,他頓感壓力陡增,只能更加不要命的學。邊璋忍不住建議鄭直可以去外邊走走,散散心,不要每天悶頭讀書。鄭直哪裡肯答應,畢竟下月初三就是冬至,他可以不要臉面,鄭家不行。
「五虎可曉得過猶不及?」到了最後,就連鄭寬也看不下去,終於沒收了鄭直的課本「今日不學了。去去去,到外邊看看這繁華京師,不入夜不準回來。俺正好有些問題也要向邊監生求教。」
邊璋苦笑著拱拱手。
鄭直還想分辯,卻沒想到鄭寬把眼一瞪「滾。」
嚇得鄭直轉身抱頭鼠竄。
鄭直實在想不出去哪,索性租了一輛馬車,讓車夫在城裡隨便閑逛。京師逼仄,大部分都是土路,再加上如今初冬,地面上塵土飛揚,他實在沒有發現什麼可看的。
恍惚中,一張白皙的過分,妖里妖氣的臉在他面前稍縱即逝。鄭直反應了片刻,探身窗外仔細確認沒看錯后,立刻喊住了車夫。
剛剛那個人他見過,鄭虤的那個朋友。再往前,當初他拜師沈傳時,也是這個人在一旁放肆嘲笑。鄭直懷疑,鄭虤就是被這廝騙的。沒有碰上也就算了,今日遇到,總要讓這廝曉得,鄭家的錢不是這麼容易拿的。他立刻結了車錢,下車追了過去。
此時已經是傍晚,街上人流如織,鄭直也不怕被那人發現,直接走了過去。卻不想眼看就要走到跟前,冒出了一位帶著豪奴的貴公子。
「淇哥這次可發了。」身穿粉色大氅的青年文士嫵媚一笑「過了今晚,就是一千五百兩金子,妥妥的成功人士,美女們夢中的白馬王子。」
「慎言。」對面的貴公子原本很高興,可是聽到這句,嚇了一跳「楊賢弟莫要害俺。」
「瞧我這張嘴。」楊公子說著打了自個嘴一下「忘了這是京師,那就不是……是白馬伯爵?」
「為何總是白馬?」淇哥好奇的追問「楊賢弟家鄉的規矩?」
「……」楊公子語塞,他也不知道啊,大家都是這麼說的啊「那紅馬可以嘛?」說著猶如犯了錯一般,怯生生的問。
淇哥看著做出一種讓他心癢難耐姿態的楊公子,頓時再也忍不住抱住了對方「等明日起了金子,俺給賢弟弄一個院子……」
「這算不算金屋藏嬌?」楊公子欲拒還迎任憑對方施為。
淇哥一聽,大笑「算,算,咋不算。若不是俺有爵位,否則一定舍了那沈家小娘,娶賢弟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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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公子自然曉得對方不過是胡說八道。和前世他在台灣當舞女時遇到的那些嫖客沒什麼不同。配合著淇哥應和起來,手卻悄悄地摸向對方扔在一旁的茄袋。那裡有一枚鑰匙,能夠讓他事後置身事外,不需要承擔任何責任的鑰匙「我給哥哥唱個曲,浮雲散,明月照人來。團圓美滿,今朝醉。清淺池塘,鴛鴦戲水,紅裳翠蓋,並蒂蓮開……」
這是他唯一能夠記住的,有點文採的曲子。其它的曲子都是用大白話寫的歌詞,在這個該死的大明朝根本上不得檯面。
雲收雨散之後,楊公子跌跌撞撞的下床來到門口打開門,外邊已經有個莽漢等著。莽漢小心翼翼的從楊公子手中接過了鑰匙后,轉身就走。
出了院子,莽漢立刻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穿行於各個街坊,直到一處荒廢的院外,他才停下。謹慎的觀察了一下四周后,這才拿出鑰匙開鎖走了進去。
原是不大,是一進的。莽漢關好門之後,立刻拿起放在院牆邊早就備好的鋤頭刨了起來。不多時就停了下來,將鋤頭一扔,從坑裡拽出來一個口小箱子。小心翼翼的挑開上邊的封條后,從懷中拿出鑰匙,打開了箱子上的鎖,將裡邊的東西裝進了腰間摘下帶來的麻袋裡。
待裝完后莽漢正要把箱子鎖好放回去,突然腦袋一痛,一塊碎石落在箱蓋上。雖然聲音不大,可是在這寂靜的院子里卻顯得格外刺耳。
莽漢栽倒在地,片刻后又一塊碎石準確的擊中了他的腦袋,莽漢卻一動不動。
又過了一會,一個蒙面身影從院牆上跳了下來,一邊戒備四周,一邊來到了莽漢身旁,查看他的鼻息。莽漢沒有死,還有氣。蒙面人立刻舍了對方,伸手拿過莽漢身旁的麻袋,打開查看裡面的東西,竟然是十幾錠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