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白頭未幾(二)
今宵。
包廂內,男人頹然半躺在沙發上,手裡拎著酒瓶。
「蔣行!都多久沒見哥們兒了,別光喝酒!」大風攥著他手腕,不讓他再繼續喝下去。
蔣行臉色青白,已經醺然,手指無力再握緊酒瓶,任對方把酒瓶拿走。
大風把酒瓶「咣」一聲擱在桌上,轉頭看著沙發上閉著眼的男人,深深嘆了口氣。
這些年蔣行行蹤成謎,卻也不是完全和舊圈子斷了聯繫。蔣行從前和大風簽在同一個公司,去美國后,最先告知去向的幾個朋友里,就有大風一個。
起初,大風也只知道蔣行在美國住院,以為蔣行積蓄頗豐,並不知道顧平蕪花錢供他看病的事情。
後來有一回大風帶著隊里的小孩去洛杉磯參加比賽,特意去曼哈頓見了蔣行一面。
當時蔣行在曼哈頓開了家滑板店,還算賺錢,但看起來的狀態和現在差不多,整個人都打不起精神來。
大風和他一起去喝酒,見他鬱鬱不樂的樣子,追問了幾次怎麼了,蔣行才搖搖頭說:「沒什麼。」頓了頓又低聲說:「她回國了。」
大風當時心裡咯噔一下,問:「弟妹回國了,你被拋棄了?」
蔣行笑笑,沒答,大風怕他難過,也就沒往下追問。
現在想想,這事兒可能哪裡不對勁啊。
大風看著昏暗燈光底下蔣行那幅要死不活的樣子,忍不住咬牙。
當年這貨也算是隊里的Ace,廠牌下的明星滑手,怎麼就這麼倒霉,得了一場大病,自暴自棄淪落到今天這個樣子了呢?
大風越想越生氣,忍不住起身給了他一腳。這一腳踹在蔣行小腿上,蔣行卻像一灘爛泥一樣,動也不動,連疼也不知道似的。
「我要知道你是這副鬼樣子,你回國就算叫我我也不來!」
大風心灰意冷看著他,轉身要走,卻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苦笑,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從那裡頭聽出一絲絕望來。
大風回過頭,蔣行慢慢從沙發上坐起身。
蔣行艱難地擠出一個歉意的笑容,他喉頭滾了滾,欲言又止半晌,脫口說:「上個月陳恩雨結婚了。」
「……!」大風目瞪口呆。
之後就有了找妹子過來陪酒消愁的場面。
那張發給傅西塘的照片也是趕巧,傅西塘發消息問大風有沒有空去板場玩,大風為了陪蔣行也喝了個半醉,隨手拍了張現場的照片發過去回:「忙著喝酒。」
誰能想到,這隨手一張照片,竟會隔著老遠驚動好幾個人。
*
顧平蕪和盧豫舟走進包廂時,大風已經醉倒在一旁的沙發上。
倒是罪魁禍首蔣行還睜著一雙朦朧的醉眼,和周圍幾個小姑娘划拳,也不知道出了什麼,小姑娘們就一陣鬨笑,然後接著灌他喝酒。
場面相當混亂,以至於顧平蕪都走到沙發邊上了,才有小姑娘抬頭困惑道:「誒?你哪位啊?」
不用盧豫舟站出來撐場面,顧平蕪身體弱了,千金小姐的氣場還在,一言不發抬腳踩進她們圍成的圈子裡,一把拽住蔣行的領子。
蔣行被拽得抬頭看過來,臉色還是懵的,眼睛卻從混沌里亮起來,動了動唇:「顧……顧平蕪?」
今宵的小姑娘這種場面見多了,以為是正牌女友來查崗,又見顧平蕪雖一身衣服找不見半個LOGO,卻剪裁熨帖,設計不凡,便知多半是穿著一身手工高訂的哪家大小姐,都怕惹上事,立即往旁邊散開。
蔣行感覺領子上那隻手沒怎麼用力,但自己就本能地順著對方被扯過去了。
他只覺得眼前的人是夢裡的,現在發生的一切也都是夢,腦子又混混沌沌,便大著膽子要去握住她即將鬆開那隻手。
盧豫舟在邊上皺眉看了半天,這會兒才上前一步把倆人隔開,一手將顧平蕪擋在後頭,冷聲道:「有話說話,別動手動腳的啊我警告你。」
顧平蕪打小和盧豫舟親,可與蔣行的過往,卻因為涉及到表姐的好友葉正則,隻字不曾提起,她一直以為表姐是不知情的。
而刻下,表姐看著蔣行的眼神絕對稱不上善意,她才忽地渾身一僵
顧平蕪看著盧豫舟擋在前頭的背影,沒來由鼻頭一酸,脫口問:「你一直知道?」
盧豫舟向後遞出手心,顧平蕪就握住了,盧豫舟回頭笑了一下說:「你當時出車禍是多大的事兒,我不得好好查清楚?」
顧平蕪心潮起伏,正發愣的功夫,盧豫舟又冷冷看向蔣行。
盧豫舟心裡是怪蔣行的,怪他明明比阿蕪大了好幾歲,卻不懂拒絕需要的是慧劍立斬,而不是像他當年那樣當斷不斷,最終惹得阿蕪被有心人陷害。
盧豫舟不像十七八歲時的顧平蕪,腦子裡裝滿愛情。她是盧氏這一族的長孫,理智得近乎冷酷,因此對當時那段故事,她一開始就有著更現實也更不堪的判斷。
——蔣行受了顧平蕪蠱惑動心,卻撇不下心裡的清高,一面選擇自己的女友陳恩雨,一面又對顧平蕪無法掩藏心意,最終激怒陳恩雨走了極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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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論是,這對男女從根子上看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根本就不值得阿蕪跌這麼大一個跟頭。
可這些話,她又怎能夠說給當時愛大過天的小阿蕪?
盧豫舟寧願小表妹心裡仍對愛有所期許,寧願她吃一塹長一智,也不想過早地告訴她,你一開始就不該這樣愛,更不該愛這樣的人。
盧豫舟心裡莫名篤定,覺得再過幾年,小丫頭會自己想通的。
到了今天,小丫頭果然已如她所想,明白了即便是愛情里,也始終有一桿稱在衡量利弊。愛歸愛,但不會大過天,更大不過自己。
也正因為懂得了這個,小丫頭才會因為池以藍做不到忠貞不二而耿耿於懷,找她出來喝酒——阿蕪已經學會在愛情里找尋自己的公平,而非一味獻祭。
她的小表妹長大了。
盧豫舟看著眼前早已沒有當年風采的蔣行,胸中有不得不吐的快意——有道是福禍因果,這世上事,都有緣法。
顧平蕪上前和盧豫舟並肩,對蔣行道:「你回國來過年?」
蔣行搖搖頭。他老家不在海市,回來過年,也不該跑到這裡來。
顧平蕪又問:「你在紐約的店怎麼辦?」
「暫時關了。」
若照著正常的談話思路,顧平蕪該問他為什麼來,更該質問,我當時借你錢看病難道是為了讓你回來糟蹋身體的,可偏偏她抿著唇,什麼都沒問,低垂了眼,似乎也不想再問下去,反而推了推盧豫舟說:「我們走吧。」
盧豫舟也大約猜出了蔣行這小子回來幹什麼。雖然池以藍她也不怎麼待見,但比起眼前這貨,池以藍在她心裡頓時一千個好一萬個好。
於是盧豫舟當機立斷拉著顧平蕪就往出走,生怕走得晚了被什麼東西黏上。
誰知還是晚了一步。
倆人走到門口時,蔣行在身後高聲喊道:「顧平蕪!你知道我為什麼過來!」
顧平蕪身影頓了頓,瞥了眼盧豫舟,見表姐一臉不滿,便安慰地拍拍對方小臂,還是回過頭來朝蔣行看去。
見她肯回頭,蔣行眼眶通紅,啞聲說:「能給我一點時間嗎?我有話對你說。」
顧平蕪用研判的目光打量他半晌,才不帶語氣地道:「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