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白頭未幾(結局)
看到顧平蕪臉上並沒有露出絲毫訝異,池以藍頓了頓,若有所思抬眉道:「……怎麼會突然問起這個?你早就知道?」
小丫頭卻只裝傻地歪了歪頭:「我不知道所以才問你。」
他沉默凝視她片刻,或許因為現在「受審」的形勢所迫,也沒打破砂鍋問到底,轉而回到自我坦白的正題上。
「我說過,我媽媽是在飛田新地工作的人。所以我每次去阪城,都會去那裡看看。就算現在什麼都變了,可我心裡總覺得那裡還留著她的痕迹。」
顧平蕪從來不知道這件事:「那我們一起去的時候……」
他苦笑了一下打斷她,放低聲音道:「我怎麼能帶你去那種地方?」
顧平蕪啞然片刻,又想,那個出現在瀧安寺的、穿著喪服的當地女孩,難道和他母親有關?
池以藍垂眸繼續道:「我母親是在租屋裡……走的。那間屋子因此很難再正常租賃,甚至也沒法出手。我有足夠的能力之後,就決定去阪城將那間十五平米不到的公寓買下來。」
「房主是一位年逾七旬的阿婆,因為她腿腳不便,出面與我談事情的都是她孫女,橫山小姐。」
聽到這裡,顧平蕪已經預料到了什麼。
她艱難地維持了面上的太平,低笑一聲幫他接下去:「然後你和她一見鍾情,開始了跨國戀愛?」
池以藍驀地抬眸看她,搖了搖頭道:「或許你不相信,可那不是戀愛。」他先是語氣堅決地否認,接著卻又措辭含糊道:我只是……有和她短暫聯絡過一段時間。」
「只是。」她從他的句子里撿出重點來,重複道,「一段時間。」
他動了動唇,徒勞地補充道:「只是有過聯絡,什麼也沒發生。」
顧平蕪視線慢慢變得冰冷,勾唇道:「卻能夠一起去見你母親。」
停了停,她又略帶嘲諷地皺眉:「你們什麼也沒發生過,真新鮮,你池以藍竟也會和人談一場柏拉圖的戀愛。要早知道你是這種柳下惠大聖人,我當時怎麼敢套路你和我訂婚啊?」
池以藍眼神泛出一絲痛苦,平靜地凝視她:「阿蕪,別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
顧平蕪驀地哽住呼吸,似乎也在努力讓自己平復下來。
「就說到這兒吧。其實在你開口之前,我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但原來沒什麼用。我還是會因為你過去的每一段歷史而不開心,我也知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我也知道,我們分手后你沒有義務為我孤身一人,但我就是……」
「但你就是在乎。」池以藍溫柔地屈指碰了碰她有些蒼白的側臉,「我和你一樣的,在乎你身邊出現的人,還自以為是把別人當成假想敵……阿蕪,這不是你的錯,如果非要說的話,是我不如你。」
「我耽於私慾,四處尋找寄託,我沒有為一個人守身的高尚和忠貞……是我不好,你應該生我的氣。」
他停了停,又道:「但你得相信,有你以後我不會再有旁人,要是我有半點對不起你,就讓我……」
話音未落,就被溫軟的手心捂住嘴。
她因為著急而用了力,撞著他的嘴唇碰到牙齒,疼得他皺了一下眉。
顧平蕪頗有些氣急敗壞地說:「我一個已經壽數不全了,你還要咒自己,我告訴你,你不許走在我前頭,要走也是我先。」
他眼神微黯,握住她的手,轉而在她掌心吻了吻,啞著嗓子說:「別說這種傻話。」
她手心痒痒的,被他攥著不放,心煩意亂,一時恨極了這個狗男人四處拈花惹草,一時又因他低下頭任打任罵的態度而心軟,驀地低垂眼帘,不說話了。
池以藍趁機勸道:「別聽這些舊賬了,你聽了又難過,況且……你也知道我不是什麼善類,除了你,我哪裡還有多餘的真心付給別人。說到底,那時候我以為你出國去找真愛,氣不過,所以才故態復萌。」
「你不守男德。」她抬眼一瞥,冷聲說。
「是。」
「你朝三暮四。」
「……是。」
「你不幹凈了。」她說著又搖頭,「不對,你從一開始就不幹凈。」
「……」池以藍無可反駁地任她指摘,低聲承認,「是。」
「你這樣的人要和我結婚,還有很長的路得走。」她一本正經地訓他。
池以藍沒有二話地頷首說「知道」。
「你自己好好反省一下吧。」顧平蕪說完,毫不客氣從他掌心裡把手抽走,起身走了。
顧平蕪回到書房畫圖,到中午池以藍上來喊她吃飯,也是興緻缺缺的樣子,下去之後,沒吃幾口就準備離席。
池以藍被冷落了好半天,這回終於忍不住,起身追了兩步,把人從身後抱住了。
「你要我怎麼辦。」他聲音低啞,很委屈的樣子,「我在改了,寶寶。」
顧平蕪哪聽過這麼肉麻的稱呼,一時疑心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又羞又急,只覺那倆字和著呼吸直往耳朵眼兒里鑽,忍不住扭頭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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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精神出問題了?少亂喊!」
「只要你別難過,讓我喊什麼都行。」
「鬆手,別和我胡攪蠻纏……」
「那你別和我冷暴力。」
顧平蕪放棄掙扎,手覆在腰間緊箍的臂上,嘆了口氣說:「池以藍,你聽聽你現在說話的語氣,像不像個巨嬰,你還要點臉嗎。」
「家都散了,要臉有什麼用。」
顧平蕪這下是徹底沒辦法了。
可緊接著,她也意識到池以藍的變化之大——要是擱在六年前,不,就算擱在他們六年後剛剛重逢的那會兒,池以藍也不見得會這麼放下架子扮豬吃老虎,擺出一副撒嬌賣蠢的傻樣。
從哪一刻開始,在她面前,他無所謂自己的自尊、身段,只要她給個好臉他就高興?
好像……是從阪城那件事之後,他整個人都不一樣了。成天盯著她,恨不能把她揣在兜里才放心。
她知道他這是后怕,是嚇著了,可又忍不住覺得甜蜜。
他終於在她面前撕下臉上的殼子,連帶著剝落一身鎧甲,赤手空拳地露出弱點,擺出任她魚肉的姿態,予取予求。
他已經做到這個份兒上,她幹嘛還要捏著那些過去逼他認罪呢。
顧平蕪幾度心潮翻湧,拍拍他的手讓他鬆開,接著迴轉身投入他懷裡,將他輕輕摟住。
池以藍做小伏低的戲碼演了一半兒,因為她突然示好,一時怔住,沒法兒再接下去了。
他抬手環著懷裡的小丫頭,低聲問:「怎麼了?」
「我們三十歲之後,要是還在一起,就結婚吧。」
池以藍當然是不想答應,他想立刻把小丫頭變成小妻子,綁在身邊,天天看著,哪有耐心等到三十歲?
可因為顧平蕪這麼說了,他也只好順著她的思路問道:「為什麼是三十歲?」
「古人說三十年為一世。每一世人的際遇、生活都是翻天覆地,要是那時候你還愛我,我也還愛你,或許我會有信心和你一起走到下一世,再下一世。」
「你要是願意,之前你沒送出去那枚戒指,我就當訂婚戒指收下。你要是不願意……」
「我願意。」池以藍匆匆開口,只覺得能撕開一個口子,有探討的空間也是好的,「我當然願意。」
大約是沒料到一心想結婚的池以藍竟能輕易鬆口,顧平蕪愣了愣,在他懷裡仰頭望去,卻見他眼底恍如有星河瀲灧,朝她傾來。
「從前我不知自己愛你,就和你訂了婚,和現在我知道了愛你,再與你訂婚,是不同的。」
他說著,喉結滑動,似乎在努力剋制什麼。
但很快她就明白,他在剋制哽咽。
「阿蕪,希望你記得一件事,那就是只要你想,我總是願意。」頓了頓,他微笑了一下,「無論什麼。」
若說在此之前,顧平蕪只是明白池以藍愛她。那麼刻下,他的愛似乎變得可以加上一個形容詞,叫做「無條件」。
她不知道從哪一刻起,池以藍生命里的愛情佔比發生了變化,但她很確定,那都是因為自己。
她忽然想煞風景地揶揄一句,現在愛情在你的生命里佔比多少?應該很大吧?
可不知怎地,她才一開口,卻有溫熱的淚滾落在她面上。她懵然抬手擦了擦乾燥的眼睛,而後仰頭看著池以藍的臉。
看著他通紅的眼眶,抿成一字的、緊張的唇角,帶著某種類似於劫後餘生般的釋然。
記憶不斷回溯,越過眼前擁抱著的人的淚,越過阪城冬日裡他單薄的T恤,越過曼哈頓寂寞的夜和喧囂,也越過海市江濱的那輪明月,以及明月下兩個肩並肩的人影,最後來到盧潭山的鳳凰木下,風吹動她的發梢,而他一步一步朝她走來,只為拾去落在她發上的花瓣。
而那時的他還不知,生命里縱有星河萬頃,皆為她而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