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十二章 寶刀(5)
這時,廟裡鼓聲大作,一場法事開始了。舅舅說:「我請來了不少幫手呢,腳下這傢伙,最近動靜大得很,我要進去做法事了。」
我對著喇嘛舅舅的背影喊了一聲。
他回過頭來,說:「你們兩個俗人回村裡吧,這條龍怕是要顯形了。」
他一揮手,紅衣喇嘛們奏起了威武的音樂,高亢的嗩吶聲和沉悶的鼓聲把我的聲音壓下去了,連我自己都沒有聽清楚自己又喊了句什麼。
走在黑色礦脈上,我覺得像是在刀背上行走一樣。
下了山,兩人坐在深潭邊喘氣,劉晉藏說:「這一切跟刀有什麼關係?」
「是啊,跟我們想知道的事有什麼關係?」
「你他媽是不是真正說了那個字?」
「日他媽現在心頭還有被劃破了皮又沒有見血的感覺。」
劉晉藏把一段枯枝投進水裡,圓形的漣漪一圈圈盪開,水裡的天空搖晃起來,水裡倒立著的懸崖也晃動起來。在水裡,懸崖上的黑色礦脈也是向下的,一動起來,就真的是一條龍了,頭,就沖著我們,張嘴的地方,讓人看到了很幽深的喉嚨,恍然間,龍大張著嘴對著更加幽深的潭底叫了一聲。它是沖著水底叫的,但隆隆的響聲卻來自我們背後的天空。抬頭看天,只聽見從崖頂的小廟裡傳來了咚咚的鼓聲和凄厲的嗩吶聲。我們都沒有問對方是否聽見了龍吟,我跟他都不是要把自己弄得十分敏感的那種人。
村子里還是尋常景象。雞站在籬牆上,豬躺在圈裡,姑娘們坐在核桃樹陰下面,鐵匠鋪里,叮叮咣咣,傳來打鐵的聲響。這才是真實的生活,這才是真正的人生的景象。走到鐵匠鋪門口時,回頭望望懸崖上那道虯曲的黑色礦脈,我說:「我們是中了什麼邪了?」
劉晉藏說:「回去,找個買主,把那些刀子出手算了。」
「了財可要請吃飯。」
劉晉藏說這沒有問題,他還要我答應讓他給韓月買點時裝或者飾,說跟她耍朋友時,窮,連件像樣的東西都沒有送過她。
我笑笑,覺得臉上皮膚緊,嘴裡還是說:「行啊,只要不是訂婚戒指。」
「要是呢?」他問,臉上是開玩笑的表,又好像並不完全是。
我換了很認真的表,說:「按這裡的方式,我只好殺了你。」
「你還是個野蠻人。」
「好好感受一下這裡的氣氛,就知道我說的不是假話。」
走進鐵匠鋪,那個早年風流的鐵匠圍著一張皮圍裙,壯碩的身子已經枯了,一粒粒脊骨像要破皮而出。
他抬頭看我一眼,就像我從來沒有離開過村子,就像我們昨天剛剛分手一樣,說:「小子過來,幫我拉拉風箱。」
風箱還是當年的那隻,連暗紅色的櫻桃木把也還是當年的,只不過已經磨得很細了,卻比原來更加溫暖光滑。風箱啪嗒啪嗒地響起來,鐵匠歷歷可數的肋條下,兩片肺葉牽動著,我差點以為,那是由我的手拉動的,老頭笑了:「我知道你小子想的是什麼,你不要可憐我。」他搓搓手,兩隻粗糙的手出沙沙的響聲,「我這副身板還要活些時候呢。」
鐵匠不是本村人。在過去,也就是幾十年前,手藝人從來就不會待在一個地方。他到這個村子時,**也到了。**為每個人都安排一個固定的地方,鐵匠就留在了這個村子。也就是從那一天起,他就不再是專業的鐵匠了。過去,手藝人四處流動,除了他們有一顆流浪的心,還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找到足夠的工作。平措沒有生疏鐵匠手藝,又學會了所有的農活,成了孩子們最喜歡的人,我也是這些孩子中的一個。他沒有家,卻宣稱自己有許多孩子,他找我舅舅用藏文,找村小老師用漢文寫了不少信給不同地方的女人,信里都是一個內容,告訴這些女人,要是生下了他的兒子,就在什麼地方來見他,他要為這些兒子每人打一把佩刀。許多年過去了,沒有一個兒子來看他,他也沒有打過一把真正的男人的佩刀。他打的刀都是用來砍柴、割草、切菜,沒有一把像模像樣的男人的佩刀。他說還要活些時候,我想,他是還沒有死心,還在等兒子來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