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一章 兄弟戰爭(13)
爾依就坐在山洞口想啊想啊,終於想起來官寨前那麼多的馬匹。
貢布仁欽說,對了,對了,崗托又要打仗了。之後,他不再說話,望著遠方的眼睛里流露出憂傷的神。
爾依問他,是不是自己用這種方式得到了女人叫他不高興了。這回,貢布仁欽眼裡說的話行刑人沒有看懂。前喇嘛說,人都是軟弱的,你又沒有宣布過要放棄什麼,這種方式和那種方式有什麼區別?爾依說,你的話我不懂。貢布仁欽說,總還是有一兩句你聽不懂的話的,不然我就不像是個想樹立一個純潔的教派的人了。他從山洞深處取下那個黃綢包袱,打開其中的一卷,爾依知道那是行刑人的事迹。沒有了舌頭只有眼睛和手的貢布仁欽把書一頁頁打開,後面只有兩三個空頁了。爾依說,嘿,再添些紙,還有好多事呢。貢布仁欽說,不會有太多事了。他覺得一個故事已經到了尾聲了。除了土司的故事之外,下一個又會是什麼故事呢,但這個故事是到了寫下最後幾頁的時候了。又坐了一會兒,貢布仁欽用眼睛看著行刑人,想,他其實一直都不是一個好的行刑人,正在變成,正在找到生活和職責中間那個應該存在的小小的空隙,學會了在這個空隙里享受人所要享受的,學會不逃避任何感而又能舉起行刑人的屠刀,但故事好像是要結束了。貢布仁欽抬起頭來望著爾依,你想問我什麼。行刑人說,我是想問你故事的結局。貢布仁欽沒有說話。行刑人說,你說要打仗了,那我說不定又能見到父親了!
就像一道劈開黑夜的閃電一樣,貢布仁欽一下就看到了那個故事的結局。
行刑人告別時,他也沒有怎麼在意,就像他明天還會再來一樣。然後,趁黑夜還沒有降臨,一口氣把那個結局寫了下來。他覺得沒有必要等到事真正生時再來寫。現在,他聽見筆在紙上沙沙作響。很快,故事就完成了,一個行刑人和他的家世的故事。他覺得自己成了一個巫師,而不是佛教徒了。於是,躺在山洞的深處,大聲地哭了起來,貢布仁欽用一隻眼睛流淚,一隻眼睛看著頭上的洞頂掛滿了黑色的蝙蝠。
要命的是,他還不想死去。記敘歷史的時候,比之於過去沉迷於宗教的玄想里,更能讓他看到未來的影子。寫下一個人的故事時,他更是提前看到了結局。他靜靜地躺在山洞的深處,被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快樂充滿。後來,蝙蝠們飛翔起來,貢布仁欽知道天已經黑了。他來到洞口,對著星光下那條小路說,對不起了,朋友,我怎麼能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你。
小路在星光下閃爍著暗淡白光,蜿蜒著到山下去了。
行刑人剛到山下就接到通知,明天馬上出。
土司家的下人把馬牽到門口,說,帶上所有的刑具,明天天一亮聽見有人行動就立即出。土司家的下人晃晃他那從來沒有揍過人的拳頭,說,要給那個傢伙最後的一擊。爾依就知道,這一次是真正要打一仗了。而他的工具都在一個個牛皮袋子里裝得好好的,並不需要怎麼收拾。只要裝進褡褳,到時候放在馬背上就是了。
官寨那邊人喊馬嘶,火把熊熊的光芒把一角天空都映紅了。
爾依看到土司站在官寨前面的平台上,看著自己會叫任何力量土崩瓦解的隊伍正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行刑人看著站在高處的主子,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進行又一次進攻。罌粟已經不可避免地擴散到了每個土司的領地。土司的位子他也得到了。行刑人實在想不出來,那個腦袋裡還有什麼可想的。行刑人總是對人體的部位有著特別的興趣,這個興趣使他走到土司面前,去看他那有著那麼多想法的腦袋。這在下人是極不應該的。
土司一聲怒喝,行刑人才清醒過來,趕緊說:「貢布仁欽已經寫完一本書了。」
土司說:「他是個聰明人的話,寫我哥哥的那一本是到結束的時候了。」土司說:「看看吧,你服侍的人都是比你有腦子的人。」
行刑人說:「還是老爺你最有腦子。」
土司說:「天哪,我可不要行刑人來談論我有沒有腦子,他會想到取下來看看裡面有什麼不一樣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