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闖海南 第三章(1)
初夜時分,東湖三角池一帶沒有路燈,但四周樓房的燈光照到這裡,這裡就有了朦朧的光。茂密的椰子樹下,賣報紙的已經離去,賣盒飯的還在,一聲連著一聲喊叫,兜售廉價的充饑物。跑了一天工作的闖海人,沒有錢住宿,就在椰子樹下鋪張草席或者塑料布,就地一卧也能將就一夜。湖裡的鴨子沒有了,卻飛來了蚊蟲,轟炸機樣圍著他們叮咬。於是,有人買來蚊香,抵禦蚊子的襲擊。有人乾脆穿著長褲子長袖襯衣,連鞋都不脫,再用報紙把臉蓋上,照樣能睡一夜。還有的靠著椰子樹,坐在馬路牙子上。不時喧起陝北民歌、關中秦腔、河南幫子、江蘇揚劇、流行歌曲,和著口琴聲、笛子聲、二胡聲、吉他聲的伴奏。有一些來自新疆的彈起了冬不拉和三弦,幾個新疆男女隨著旋律跳起舞蹈。男的把脖子一擰,女的也把脖子一擰;男的把腰一扭,女的也把腰一扭;男的把屁股一擺,女的也把屁股一擺。擰脖子扭腰擺屁股配合得天衣無縫,動作一致,不差分毫。人們都圍過去看,形成一個很大的圓圈,一齊拍著巴掌打節拍。有會跳新疆舞的漢人也走進圈子裡面,加入舞蹈的行列。一曲舞畢,立即有人走進圈子,自己給自己報幕說我給大家表演個什麼,同樣得到熱烈的掌聲。此時此地,誰也不會想到這是一群食宿沒有著落被稱為盲流的人。
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走到場子中間,給大家鞠了個躬,大聲說:「我來自北京,給大家朗誦一詩,這詩的名字是《影子》!」說完,乾咳一聲清了清嗓子,腦袋猛地朝天空一仰,胸脯一挺,右臂朝著前方一伸,做了一個很英武的造型,大聲朗誦起來:
當光明處在前方的時候,
黑暗就跟隨在後邊;
當光明處在左邊的時候,
黑暗就跟隨在右邊;
當光明處在右邊的時候,
黑暗就伴隨在左邊;
當我們把光明舉到頭頂的時候,
黑暗就被我們踏在腳下!
年輕人的朗誦伴隨著動作和表,很煽,朗誦完畢,立即得到一陣更為熱烈的掌聲,還有人大聲叫好。
所有的表演都是自的,沒有人組織,沒有人動,卻有人踴躍參與,根本沒有間斷,表演的質量並不次於專業歌舞團的演出。小小的東湖三角池,盈滿了歌聲和舞蹈,到處都是歡樂和掌聲。
「真沒有想到,這裡還有這麼快樂的事!」丁東國感慨地說。
「人活的是個心境,就是那些有一百萬存款的人,不一定有這種心。」畢志磊也感慨地說。
「我以後非要寫部以闖海人為題材的長篇小說,把我們這代人闖海南的經歷記錄下來,讓後人知道我們在海南是怎樣闖蕩的!」杜泓伯也感慨地說。
「海南對人才的吸引,並不都是物質的作用。更多的是這裡的自由空氣,恐怕是最吸引人才的方面。就像現在的演出,不需要任何部門審查,大家湊到一塊,興緻來了就抒起來,多麼自由,多麼洒脫……」夏侯博也有了感慨。
王傑超不在意地笑了一下,說:「我們老家的人常說,叫花子唱戲窮快樂。這陣快樂完了,一會兒睡覺還得找地方,沒有錢只能倒在這裡叫蚊子咬,有錢了就能住酒店,再有錢還能住總統套間,是住總統套間快活還是倒在這裡叫蚊子咬快活?」
丁東國又給王傑超對上了:「這陣住總統套間的人,有幾個在跳舞唱歌,說不定還為啥事愁得睡不著覺哩。這些夜裡倒在湖邊叫蚊子咬的人,這陣卻在跳舞唱歌,你說誰快活?」
夏侯博還想再說些什麼,杜泓伯接過話頭說:「王傑超說得沒錯,但不完全對,人在極端缺錢的時候,掙到錢就是快樂。但人的快樂並不完全由錢來決定,就是有了錢也得轉化成精神才能快樂,錢本身不能快樂。如果錢能使人快樂,為啥還有百萬富翁自殺?」
「我覺得杜泓伯說得有道理,現在這些人在這裡跳呀唱呀,能說他們不快活?」畢志磊也對王傑超說。
他們說得正熱鬧的時候,有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推著自行車溜到他們跟前,小聲問:「要不要單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