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中原人都好可怕啊
一進到卧室內,嫉妒就撲哧撲哧地像暴走的犀牛,腦子裡強迫症犯似地,總是不斷地回想起剛才臨走時孟素戔說得話,他的眼神,他的態度……
雖幾年不見,他卻依舊一點都沒有變,跟兢兢業業,從泥地里爬上來的他相比,他總是像崑崙城闕之墟那乘龍駕鶴的仙人般,衣則凈如浣濯,墨白衣,即使不需展露一分倨傲之態,便已是那廣布德澤,耀盡萬物生輝的居臨高上,供人俯視。***
他最恨的就是這種得天獨厚之人,就像全世界好的東西都該歸他孟素戔所有,而他只能陰溝里羨慕得狂的老鼠一樣,撿他吃剩的、不要的東西……
心生頓時生萬千怨,萬千嫉,他被碎遮掩的綠瞳,從縫隙中透露出的陰翳,就跟無底幽深的旋渦似地,翻滾著滔天巨浪,他跟了狂一樣,撕扯破了帷紗,揮掃倒了花盆景栽,抓起一根銅鑄燈盞,便四處破壞砸毀,噼里啪啦一陣,房內如狂風過境,一片狼藉髒亂……
眼看將房內的死物毀得差不多了,他又像一條露出粹毒尖牙,暴戾陰森的毒蛇盯上被卸了四肢、軟攤在地上的華鋣。
「等、等等,你要想泄,這瑛皇國的皇宮裡多的是東西給你砸,給你毀,別……」
看著嫉妒披著一身凌亂瘦瞿的黑羽細鱗長袍,他步履似滑般扭動著纖韌的腰肢,如同蛇精病附體般,陰惻惻朝著他靠過來,那撲面而來的寒意如同巨蟒長開血盆大嘴,噴出猩臭之氣。
華鋣臉色慘白,動也不動地躺在那兒,只覺得脊樑上流下一股股的冷汗,先前因為動了歪心思,被嫉妒卸了四肢關節,此時他感到自己就像是一片可憐的小紙,正無力地準備接受暴風雨隨便吹打和蹂躪。
親爹啊,他錯了,他不該不吱一聲就離開殺手訓練營跑到中原來刺殺孟素戔,您老說得對,他的確太好高騖遠,就像北喀沁族所說的那一句諺語一樣,都還沒有從溫馴的羊群里殺出來,就想跑出圈子去獵殺羚羊,現在他算是領悟了,現今他要被人活活地虐死,而且還不會有一個人來替他收屍……
就在他自嘲悲哀之時,一道黑影一閃便停於嫉背後,她寬袍一揮,撣過嫉的背脊,他便兩眼一翻,暈倒軟下。
華鋣一愣,吃驚地看著玄嬰。
她……她竟對嫉對手了?!
玄嬰將暈厥過去的嫉妒輕而易舉地抱起來,放回床榻之上,接著便動手解開他身上的衣服,一看之前被縫合的傷口果然崩開了。
於是,她冷下眉眼,繼續將工具拿出來,再重新縫合一次。
可這一次,可沒有用上麻醉藥,嫉就像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害,他是生生地痛醒,又被玄嬰一個手刀劈暈,痛醒,又劈暈……如此周而復始地進行著……
在中醫達,外科手術這種既血腥又暴力施醫手段,簡直駭人悚聞,看著玄嬰像縫一件衣服似地在人的皮膚上,將傷口撕開,再一針一針地縫合上,這讓一旁看得清清楚楚的華鋣臉一陣煞白,臉上的皮膚都收縮了,全身寒麻,他在心中大罵:tmd!誰說他們異域的人沒人性,這中原的人才是一個比一個更變態啊!
在那種殘忍無的殺手訓練營待久了,本來他以為他就夠不正常了,現在一出世,才知曉自己是井底之蛙,跟眼前這兩個人一比,他簡直就是大巫見小巫,完全沒有任何可比性!
幾刻鐘后,玄嬰替嫉縫合好傷口,替他蓋上被縟重新再喂一顆傷葯,由於折騰得累極,嫉妒早就沉沉地睡去了,她用酒精將手洗了洗,便隨便撿起地上一塊撕破的布巾,擦拭手上染上的血跡。
「聽說,你是騰蛇七宗的人?」
華鋣聞,神經再度緊繃起來,垂下眼皮的褐色眼珠子飛速轉動思考,一邊答道:「你剛才……不是從孟素戔口中聽到了嗎?」
他既不是中原人,也不尊重仰幕奕皇子,自然是直接喊其名諱。
擦乾淨了雙手,玄嬰踢開一地的殘骸碎片,走至他跟前,半蹲下來,眸光直視他腰間:「你身上的那個紋身,是騰蛇一族的標誌嗎?
華鋣想,既然都暴露了,再隱瞞也沒用,便大方道:」是。「
」一出生就有?「
」……是。「華鋣不敢直視那雙像是能夠看透別人心思的烏黑眼眸,他步步驚心,一咬牙道。
他剛回答完,玄嬰便嘶啦一聲扯破他身上那件破破爛爛的舞娘衣服,華鋣一怔,他並不像中原墨守成規的男子那般謹防男女之禮,即使袒胸露背也不會驚慌失措,他只是覺得眼前這名纏著繃帶古怪少女,行為越來越讓人摸不著頭腦了。
華鋣的身材偉岸,四肢修長有力肌肉分明,無一絲贅肉,猿臂蜂腰,膚色古銅色……
可玄嬰卻無視其它,直接伸出一根冰冷雪晶的手指,細細摩挲他腰勒處的紋身,眸光忽隱忽現一種金光:」……是針紋的,藥水色澤依舊鮮活,目測紋下不過三年。你說謊了。「
玄嬰收回手,輕飄飄的一句總結,卻令華鋣腦袋像是被人打了一悶棍似的,一陣懵。
」我——「
」你所說的話,我都會一一進行驗證,別對我說謊,否則……後果絕對不是你能夠承受得了的。「
雖然玄嬰身上不帶一絲殺意,也根本沒有對他動用任何刑虐手段,連語調起伏都不見任何變化,可是親眼看見她剛才素手翻雲逼退了孟素戔他們的恐怖手段,再加上連那個蛇精病的嫉殿她都敢下手去虐。
像這種神秘莫測,且手段殘忍的人,誰知道她究竟會對他做出什麼事來?
可是……
」我雖然不想死,可是如果你的問題觸及到準則性的底限,即便是死,我也不會說的。「華鋣定定地看著她,出聲鏗鏘有力道。
然而玄嬰的表現依舊很平淡:」哦,那我問你,你們皇族的騰蛇紋印,大概是怎麼樣的?「
這件事,玄嬰一直很想確認,卻一直沒有機會讓她確認。
」我不知道。「華鋣眼皮一跳,卻是答得很平穩。
」你知道的……聽說,騰蛇天樞已經投靠了惰皇,即然你們已經捨棄了舊主,又何必冒著生命危險,替他們一族守著秘密呢?「玄嬰觀察著他的每一寸表,她看得出來,他是經過一種特殊抗審問的訓練,無論是呼吸的平緩節奏,神色如常,甚至連停頓的語序,都與真話一樣。
可是偏偏這一切都無法瞞過玄嬰,因為她要確信一件事,不僅是靠耳朵來」聽「,也不光是靠眼前來」看『,更重要的是她需要一條足夠能說服她相信的邏輯,也就是她會靠著得來的信息,在腦中過濾一遍,進行細緻分析推理。
騰蛇七宗據她所分析,實屬騰蛇密族的一支附屬機構,專程用予培育秘密且強悍的外防精英,若拿騰蛇密族打比喻成一個國家,那麼騰蛇七宗等同於為這個國家即將登基的皇帝專程培育輸送一批一批的暗衛殺手護駕。
像這種「暗衛殺手」竟然會不知道他們將要侍候的主子的身份特徵?這簡直就是一則笑談。
當然這判斷其中亦有些漏洞,比如說如果華鋣這個殺手的等級太低,根本不具備知道族氏內部太多重要信息的資格,也存在這種可能。
可是如果真是這樣,他必然也該明白這件事自有別人知道,再怎麼樣也會考慮一下,他也不該回答得這麼肯定,否決得這麼迅速。
「……」被人斬釘截鐵地拆穿,華鋣一時間沉默了。
她說得沒錯,既然已經選擇了背叛,事已至此,又何必擺出一副寧死不屈、忠貞不二的模樣呢?
就算是有一種既要當婊子,還要立牌坊的諷刺感……可是有什麼辦法,他內心就像浸濕的衣服擰巴揪成了一團,這嘴巴跟蚌殼似地闔緊,依舊不願意說,具體是什麼原因他一時也說不上來。
「你這樣二番三次地救下我,是有何目的?」
「目的不是很明顯嗎?」玄嬰扯起他,咔嚓動手替他將卸掉的關節重新一一接好,再道:「三個問題,你只需要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三個問題,我便會放了你。」
重新被組裝好的華鋣只覺一陣痙攣般的痛意,如霹靂雷電一般躥過他四肢百髓,五官一陣扭曲,為轉移注意力,他咬緊后牙槽,青筋突起,嘶啞著聲音問道:「剛、剛才那個是、第、一、個?」
玄嬰頎賞地盯著他布滿痛意的面龐,道:「沒錯。」
卸掉關節是一種骨肉分離恨不得立即死掉的撕裂性痛,而重組接好關節,那就是一種細細綿綿逐步加重,如骨附蛆爛進骨子裡,折騰得人生不如死的慢性痛楚。
哪一種更好受些,嘗試過的,反正誰也說不清。
許久,鬢全部汗濕的華鋣,顫抖著一雙慘白嘴唇,氣虛如遊絲,道:「你為
、為什麼想知道騰、騰蛇族的事?你難道想找到騰、騰蛇皇族,呵~我勸你最好就是死了這條心吧,騰蛇皇族……早就已經全、部、死、絕了!」
玄嬰聞一點也不覺得失望,反而很有興緻地湊近他:「這樣不是更好,如果這世上已經沒有騰蛇皇族,甚至連騰蛇一族的人都死絕了,那麼對於你即將要透露的事,你便不需要有任何的負擔了……除非,你是在騙我?」
「我……」華鋣一窒。
一時之間華鋣竟找不出任何理由來反駁,他暗暗思考,反正他對騰蛇一族從來只有怨恨,根本沒有任何的歸屬感,即使說了又怎麼樣,反正這一次,他必須想辦法活著,然後想辦法殺掉那個對惰皇有威脅的孟素戔。
只要殺了他,等他回天華氏,族輩長老們就一定會將他的出師任務給予最高評價,如此一次,以後他就能有機會跟隨惰皇身邊,一效犬馬之勞!
做為一個暗夜殺手,華鋣無疑是同輩中最晚出師的一人,族輩長老們曾說過,華鋣與其說是一名合格的殺手,他更像是一名拋頭顱,灑熱血於疆場的將領,他心中充滿了抱負,並且擁有一方鴻圖大志。
是以,他比任何人都痛恨騰蛇一族,這麼多年來,任他們華氏漸漸被時光消磨,任歲月湮沒於看不見光的黑暗之中。
一想到這個,他眼中暴出一種怨氣。
「好,我告訴你。」
對於這個回答,玄嬰並不意外。
果然,他口中所描述的騰蛇一族的圖騰,令玄嬰終於能夠確信,這具身體的真實身份了。
原來兜兜轉轉,她要尋的騰蛇皇族,竟真的是宇文子嬰。
這麼說來,宇文子嬰根本就不是宇文弼的孩子,那麼她的親身父母又在哪裡?
當年,騰蛇一族被滅族的時候,她是如何逃脫一劫流落在外,最後被一個老乞丐撿到……
等等,在被送去宇文府當小姐的時候,宇文子嬰一直是被一個瘦巴巴的老乞丐養育長大,從宇文子嬰的記憶中提取一些回憶片段,已經十分模糊難辨,連那名老乞丐的模樣都被打上馬賽克。
但是,她直覺認為這名老乞丐的存在很關鍵,當初桑昆翊肯收她為徒,不也是因為這個老乞丐的關係嗎?
那麼……宇文弼認宇文子嬰當女兒,這件事,又是不是他一手安排的呢?
最後,最重要的是,那個老乞丐究竟又是誰?
「第二個問題,若這世上當真還有騰蛇皇族的後裔的存在,對於你們騰蛇七宗——天樞華氏這種大逆不道叛主的行為……」玄嬰壓低聲音,一雙幽暝黑瞳如布滿地獄森羅:「該當如何處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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