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年輪 第十章(13)
他似乎覺著不對勁兒,打住話,側轉臉朝張萌看去,她早已不哭了。***她在削梨,將竹編小籃里的十來個梨削了,碼在托盤裡,碼成了一座多層的「塔」,每一層還鑲進了橘瓣兒。
吳振慶說:「你不哭了啊?」
張萌已平靜了,說:「我也不能哭起來沒完啊!」
吳振慶指了指那座「梨塔」,問:「這是哪門子愛好?」
張萌說:「這愛好對身體有好處,有益於微循環。」
「是嗎?」吳振慶起身離開了一會兒,拎回一小籃蘋果,往張萌跟前一放,「沒梨了,蘋果也湊合吧?你都削了吧,我們吃的時候倒省事兒了!」
他拿起一個削好的梨咬了一口退回到原來的座位,從遠距離望著張萌削蘋果。
張萌一邊削蘋果,一邊也望著他。
二人忽然忍俊不禁,都笑了。
葛紅下了樓,來回徘徊著。心裡有些不安,又無別的地方可去,恰好有一位少女從樓里出來,被她叫住:「小玲,幹什麼去?」
小玲:「到街口給我爸打個電話去!」
葛紅說:「甭多跑腿了,還興許碰上別人佔用著,到我家去打吧!」
「總打你家電話,怪不好意思的!」
「鄰里鄰居的,多打幾次電話,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葛紅說著,掏出鑰匙,塞在少女手裡。
小玲問:「阿姨你不回家呀?」
「我在這兒涼快涼快!這雪下得多美啊!」
小玲接過鑰匙,困惑地看著葛紅。葛紅又小聲說:「捎著替阿姨看看,你叔叔在家幹嗎呢,淘什麼氣沒有?」
小玲疑疑惑惑地又進了樓門。
葛紅拍打著身上的雪,感到冷了,豎起衣領,跺腳,抬腕看看錶。
雪地上已被她跺出一個圈兒。有十多分鐘后,小玲出來了,還了她鑰匙說:「阿姨。打過了,謝謝!」
葛紅問:「你叔在家幹嗎呢?」
小玲說:「在門外邊就聽見他在笑,進了屋,倒也沒見他淘什麼氣。他還在笑,有一位阿姨也在笑。」
「笑?」葛紅又問。
「嗯啊,還吃梨,一個坐這邊兒,一個坐那邊兒,笑得都挺開心的。」
小玲走了。葛紅自語:「笑得都挺開心的,還吃梨……那我何苦傻站在這兒繼續挨凍呢?」
她跑進樓。
葛紅進了屋,果見張萌在沙上笑作一團,她問吳振慶:「你講什麼可樂的事兒了,逗咱姐們兒笑成這樣?」
她說著,坐在張萌身旁,也拿起一片削好的梨吃。
吳振慶說:「我正給她講,我小學寫作文,不但盡寫錯別字,丟字落字,還專愛亂形容。有一次,我形容我們的音樂老師,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在兩鬢下閃閃光。語文老師的批語是,那不是咱們美麗的音樂老師,是一匹馬。在一篇描寫節日盛況的作文中,我寫了一句話,遊行隊伍中走來了穿衣服的婦女們,觀看者的緒達到了**,後邊加了三個感嘆號,老師的批語是,人們會因為婦女們穿衣服而激動萬分嗎?其實我要寫的是穿花衣服,少寫了一個『花』字……」
張萌又摟著葛紅的肩笑了起來。
葛紅說:「就你信他的,還賞給他笑!」
不料張萌摟著她的肩笑著笑著,竟又抽泣起來。
吳振慶對葛紅說:「你看你,你一回來,局面就變了。」
葛紅忙勸:「好姐們兒,別哭別哭。哎呀,這些梨和蘋果你削得真有水平兒,好像自來就是沒長皮兒的……」——白了吳振慶一眼,嘟噥道,「你知道外邊多冷啊,今天零下二十七八度呢!」
吳振慶也嘟噥:「那你不會多穿點兒嗎?回來這麼早幹什麼!」
晚上,張萌回到家裡,她仰躺在新買來的床上,點燃了一支細長的女士煙。
看著繚繞的一縷青煙,她的思緒又回到了北大荒……
冬季的黎明,天邊寒星依稀可見。馬車離開連隊,離開彷彿無人的村落。
車上,穿著棉大衣的張萌袖手跪坐,背上寫有「逃兵」兩個黑色大字。她戴著兵團帽,捂著大口罩,整個臉部只見一雙眼睛,獃獃地望著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