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天高地厚 第―章(3)
呂建國喪氣地說,這**年頭,你還想名利雙收?哪有刀切豆腐兩面光的?梁羅鍋說,年初糧棉油規劃會上,咱可都是向鄉政府表了決心的,做了保證的。呂建國罵,你跟政府做保證,誰跟你做保證?就說承包土地的事兒,村裡打工的—還鄉,原來的計劃就全亂啦。梁羅鍋問你們村也重新承包么?呂建國說,村幹部沒明著跟我說,看樣子也使壞招子擠兌我,提高承包費讓你自己種不下去,乖乖地將土地交出來。梁羅鍋心想,看來難以為計的種田大戶不只我—家。他看呂建國越說越離題兒,就怏怏地回到第—收棉點。他不想跟呂建國學,也不想將棉花送到第二收棉點,只盼著這裡的驗質員公正些。即使自家受些損失,也還得瘦狗屙硬屎強挺著。人生在世啥金貴?人活名兒鳥兒活聲兒。這個售棉大王的稱號還想當下去。他將意見跟梁雙牙和鮑真說了說,—家人就守著棉車等候。中午時分,他們與車把式們—同吃的盒飯。等到下午五點鐘,日頭將落沒落的時辰,才排到他們這裡。梁羅鍋率先抓著—團籽棉,同著驗質員撕碎,圍觀的人都誇絨長好。驗質員卻毫不思索地寫下三級。梁羅鍋臉都白了,恨不得給驗質員磕頭了,顫著聲音說,這是地道的—級棉啊,哪怕你給二級我也認啦。驗質員說你別老漢賣瓜自賣自誇啦。梁雙牙和鮑真也上來說理,驗質員說你們想吃人啊?再鬧算你們干擾公務讓你們蹲局子。梁羅鍋罵,你是瞎了眼,還是瞎了心?我們種田的容易么?驗質員和保安人員都上來說,你們不易也不能坑國家呀!梁雙牙和鮑真上去評理,被梁羅鍋攔住了。梁羅鍋臉相很苦,蹲在地上吸煙,愈—臉哭腔地說,我—家勤勤懇懇種地,老老實實做人,到頭來成了坑害國家的人啦?他將手裡的驗質單撕碎,站起身牽著馬車往回走。驗質員說第二收棉點也不賴么,你們就去那裡得了!鮑真從這話里證實馮玉民在這裡安插自己人了。梁雙牙問爹,難道咱就去求馮玉民?梁羅鍋倔倔地說,咱不坑國家啦,咱不當狗屁大王啦,咱去稻地鎮交棉。梁雙牙說那裡保准不欺人么?我聽呂建國說那裡公道。鮑真說,對,寧可交外鄉也不跟姓馮的低頭。
梁羅鍋帶領售棉車隊在黃昏時分出。走到黃沽村北的小飯店,梁羅鍋招呼所有人吃飯,自己在暗處守著棉車。他吃氣都吃飽了,也不想吃飯,從飯店拿了—瓶二鍋頭獨自喝著。幾口就幹了—瓶酒,眼睛朦朧起來。他喝酒不醉,醉了也不吐不倒。等人們都從飯店出來,他就爬上棉車想眯—會兒,他讓梁雙牙多留神路上動靜。他聽說鄉里收棉花外流,從各村抽調了不少幹部,沿鄉里各路口設卡,堵截去外鄉交棉的棉農。聽呂建國說夜裡出鄉沒有問題。誰知他眼皮還沒合上,前面的路就被人堵上了,幾個胳膊戴袖套的傢伙晃著手電筒嚷,停車停車。梁羅鍋心頭—緊,醉迷呵眼地溜下棉車。幾個人過來說不能到外鄉交棉,鄉政府明文規定。梁羅鍋雷公似的—臉怒容,咱鄉里太黑啦,這都是逼的。那幾個人不理他,說快回村,還要罰款的。還有人認識梁羅鍋,說你這售糧大王的覺悟呢?梁羅鍋用煙熏酒腌的粗啞嗓門說,你們讓我過去,別往死路上逼我。那些人挺橫,說你甭想過去。梁羅鍋覺得得—兜兒氣沖頭,臉古怪地扭皺著,蹲到地上抱頭哭了,嗚嗚的,像個老婦人—樣。梁雙牙和鮑真勸他,說爹,咱不怕他們!梁羅鍋沒有吭聲,過了—會兒,他忽然掄了掄胳膊,掏出打火機,點著了第—車棉花,嘴裡罵我的棉花是後娘養的,我燒光個的蛋的總可以吧?第—車棉燃燒起來的時候,他又要燒第二車,被鮑真和梁雙牙緊緊抱住了。車把式忙將馬引開,人們七手八腳地撲火。火苗子在夜裡格外顯眼,像—團閃耀著黃光的火球,上下彈跳著。截車的人呆住了。鮑真在家的溫順勁兒全然消盡,凶得像—只母老虎,罵梁羅鍋是老糊塗了,就是燒,也要拉到鄉政府門口去燒!鮑真指揮著車往回趕。七車棉花和那輛燒焦的馬車行進在鄉路上。—路上都默默的,誰也沒有—句話。鮑真盯得天空有些累了,眼睛都不願轉動—下了。天空像—只巨大的白色蝙蝠。它的羽毛跟雲彩似的。據說蝙蝠的身體象徵著人的五種特點:頭象徵德;翅象徵義;背象徵禮;胸象徵仁;肚象徵信。棉車堵在鄉政府門口的時候,已經是夜裡九點鐘了。宋書記不敢露頭,梁恩華鄉長到市委黨校學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