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16斬首(3)
伙夫仍然來送飯,開始是一日兩送,後來改成一日一送,再後來兩日一送,甚至三日一送。***奇怪的是匪馬祥並不覺得餓。他盼他來地牢,只是希望看見一個人,一個活物。
匪馬祥太寂寞了。地牢里幾乎分不清白天黑夜,沒有盡頭的死一樣的寂靜,讓他感到恐懼。馬祥一輩子沒怕過什麼,現在他知道了,人在世上總會有一怕。其實馬祥還有一怕,只是過去從不願承認,就是怕毛毛蟲。現在他承認了。
冬天是悄無聲息來到的。
那天,他昏昏沉沉蜷縮在被窩裡,醒過來時,往小窗口看了一眼,突然現那上頭落了一層薄薄的雪。
匪馬祥這才感覺到冷。他虛弱得厲害,只能偶爾爬起來坐一坐,大部分時間是躺著的。地牢里很潮濕,那條薄薄的棉被濕漉漉的。還有,就是臭。大小便都在裡頭。以前伙夫還來幫他清理一下,現在已有很多天沒有清理了。記憶中,那老傢伙好多天沒來過了。也許來過,馬祥不知道。
落雪的天氣讓匪馬祥有點高興,甚至有了一點飢餓的感覺。他微微抬起頭,居然現旁邊放了一碗飯。既然沒死,就得吃。馬祥爬過去,端起飯往口裡扒。飯太硬,又是冷的,很難下咽。可他還是堅持吃完了。旁邊還有一碗水,他端起來喝了幾口,太涼。再說,也得留一點。萬一夥夫不再來了呢。
匪馬祥告訴自己,得堅持下去。都堅持幾個月了,無論如何得堅持下去。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堅持下去有什麼意義,堅持和等待成了一切。他已經不再猜測上頭生了什麼事,反正和自己無關。他只是覺得這件事太操蛋。什麼大不了的事,居然比老子殺頭還當緊。
匪馬祥胡亂想了一會兒,昏昏沉沉又睡去了。馬祥一輩子也沒睡過這麼多覺。
他夢見自己又上了囚車,還是老劉和他的馬隊押解。馬祥抖擻精神笑了。
囚車一直往北走。
此時,正有一人一騎離開京城,往南星夜馳奔,古驛道上的落雪被踏得梨花四濺。
當初老劉押解囚車到達左驛的當夜,忽然傳來一個驚人的消息:革命黨人在武昌造反!這事非同小可,老劉決定不再貿然進京,只在原地等候消息。果然又傳來新消息,各省紛紛宣布獨立。正當大家驚魂未定時,老劉接到命令,讓他把匪馬祥交給驛站看押,帶上他的馬隊去山東護送一個官員秘密回京。老劉帶上馬隊匆匆走了。
老劉進京復命后,又奉命和他的馬隊駐紮在京郊一處驛站,隨時候命。一連多日,各種消息不斷傳來,大廈將傾,人心惶恐。一些馬隊的士兵偷偷離營走了。老劉沒有追究,和剩下的十幾個弟兄堅守在驛站。如此過了一個多月,忽然又傳來孫中山在南京就任臨時大總統的消息。又過一個多月,皇上宣布退位。至此,老劉才徹底死了心,當即解散馬隊弟兄,一個人連夜奔左驛來了。
這些日子,他其實一直惦著匪馬祥。
大清國滅亡,老劉悲喜交集。皇上退位那天夜裡,他和弟兄們面向京城磕了三個頭,大哭一場,然後才各奔東西。這一路來,老劉還在不斷流淚。但馬祥逃過一死,又讓他高興。他和馬祥並無交,可他覺得和馬祥是一段奇緣,既然天意不讓他死,自己就應當去救他。只是一路都在擔心,馬祥有沒有福氣熬到這一天。也許他在地牢里早已死了。天下大亂,驛站的人肯定早就跑光了,誰還顧得上他。
老劉到達左驛,坐下那匹紅鬃馬居然倒地死了。他知道它是累死的。
驛站果然人去房空,只剩下一個老伙夫在睡大覺。老伙夫是當地人,留下看房院,卻不知道該怎樣處理匪馬祥。他不敢放他,更不敢也無權殺他,就慢慢消磨時日吧。也許他活不了幾天了。
老劉一把揪起伙夫,厲聲問道:「馬祥還活著嗎?」
老伙夫眨巴眨巴眼,認出老劉,說你是說那個匪?忙掏出鑰匙,說你自己……去看吧。
老劉伸手抓過鑰匙,直奔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