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19洛女(1)
城牆上有一棵樹。
每天凌晨,當全城都還在一片朦朧時,城牆上這棵樹已最先沐浴在晨光里,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這是一棵枝葉繁茂的香樟樹,挺拔而豐滿,從樹身到樹榦,都能看出正值旺年。可以想見,它的根已深深扎進城牆裡。
城牆是明城牆,原本是連成一圈的,延續有一百多里,蔚為壯觀。後來因為歷次城市擴展,影響交通,被一次次開膛破肚,城牆就成了一段一段的。以前人能爬到城牆上,連續走一圈,從不同角度觀賞城內外的景色。如果是個文化人,還能順便作點詩什麼的。
後來就不行了。城牆斷了。
一些文物專家就很有意見,非常「很有意見」。
但幸虧斷了。
因為城牆斷了,人就不方便在上頭走來走去,一截一截的城牆上,才保留下一些原始面貌。比如灌木叢、爛磚、碎石,有時還能在浮土下現一些銹跡斑斑的鐵矛、箭鏃等古代兵器之類。
瘋老頭就在龍尾這段城牆上撿到過一把青銅劍。
龍尾這段城牆只有兩百多步,爛得厲害,斷口不像人為拆除,倒像早年自然坍塌的。龍尾還有個特別之處,就是形狀很不規則,寬處特別寬,有幾十步,然後一路彎曲著細下去,最窄處只有幾步。如果從高空鳥瞰就會現,這段城牆是從整體走勢上向內逸出的,彷彿龍擺尾的樣子,龍尾的名字大概就是這麼來的。由於隱蔽而孤立,平常絕少有人來,上頭長滿了灌木,只是不夠茂盛。原因很簡單,城牆上的土都是夯土,太結實,和地下水層又相距太遠,所以活得艱難,但它們活著。
瘋老頭就住在龍尾上,那是一間臨時搭建的棚屋,材料很豐富,有爛磚、破木板、牛毛氈、石棉瓦、塑料布,上頭還插有兩把破傘。這些東西都是撿來的。當然,棚屋的面貌會經常變化,因為經常要用不同的廢料進行修繕。
瘋老頭除了在龍尾撿到過一把青銅劍,還撿到過一個女嬰。龍尾在舊時是個亂葬崗子,一些人家會把死嬰扔在上頭。後來就漸漸少了。瘋老頭撿到女嬰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那晚下了一夜小雨。黎明時,他的幾條狗一陣亂叫。狗當然都是撿來的,全是些流浪狗。其中一條叫胖子的白花狗叫得最凶,前腿搭到床沿上,近乎瘋狂地叫他。瘋老頭醒了,這有點反常,忙爬起來出了屋。胖子打頭,幾條狗已沖向不遠處的灌木叢。瘋老頭忙跟上去,就現了那個女嬰。女嬰被一條花被單鬆鬆地包著,裡外淋得透濕。也許這個女嬰是被當成死嬰扔在這裡的,一夜小雨又把她淋活了。但也許本就是個活著的棄嬰,比如私生女什麼的,這種事常有。女嬰出微弱的哭聲,只剩一點氣息,如果不是被這些狗現,肯定沒命了。瘋老頭趕忙把她抱在懷裡,顛兒顛兒跑回棚里。這個弱小的女嬰,讓瘋老頭異常興奮。他極為細心地換下濕透的包,然後揣進懷裡為她取暖。
這孩子居然被救活了。他給她起了個名字叫洛洛。
不久,人們就現瘋老頭撿垃圾的時候,懷裡老揣著一個孩子和一個奶瓶。那孩子居然讓他喂得白白胖胖的,一雙大眼十分有神。
瘋老頭以撿垃圾為生,附近的人都認識他。
早年大家叫他瘋漢,後來才叫他瘋老頭的。說他瘋只是指他神經不正常。瘋老頭不是那種武瘋子,不打人,不耍蠻。相反,還顯得有點痴獃和文氣,有時會見他坐在垃圾堆旁讀廢報紙。他從不和人說話。問他話時,他會看你一下,然後走開。有點警惕的樣子。當地派出所曾懷疑過他是負案在逃人員,在周圍群眾中做過調查,又把他叫到派出所問過,問他是哪裡人,怎麼流落到這裡的。據說他翻著白眼看了一眼警察,什麼也沒說,卻突然微微笑了。是那種很淺的微笑,有點怯怯的,還有點羞澀。警察再問,他只是微笑,還是什麼也不說。派出所只好把他放了,但卻從此把他列為嫌疑人員。他們一時難以弄清,這人真的是一個精神失常的流浪者,還是一個隱藏很深的人。但從那以後,他的表變了,進派出所時,臉是木訥的,僵硬的。出派出所時,臉上卻是生動的,掛著一抹微笑,而且從此就老是掛著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