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欲說 第二章(4)

4.欲說 第二章(4)

劉思毅平時並不喜歡與人辯論,也不喜歡侃侃而談。他主持班上的會議或討論,那是由於他身為班長,沒法兒推的。作為主持人,他養成了喜歡注意傾聽的習慣,而且樂此不疲。即使在別人聽來索然無味的,他也會聽得極有耐心。他做總結性時,話也不多,從未長篇大論過。也許是因為五位女學員打上門來,分明有通力圍剿的架勢,才迫使他動了一次真格的。

那五位女學員,也都非等閑女輩。兩位中等城市的副市長、一位省教育廳的副廳長、一位省會城市中級人民法院的副院長、還有一位是省委統戰部的副部長。她們其實並不是專門找他進行辯論的,人家是請他這位班長去看電影的。她們都聽說他將許多書帶到了黨校,也是打算各自向他借幾本書看的,不成想他一動真格的,就都聽了他一大番諄諄教導。和五位女學員走在去往電影院的路上,劉思毅問趙慧芝怎麼沒和她們一道來。她們說趙慧芝在宿舍里整理筆記。那天上午,某名校的一位經濟學教授,來給大家講了一堂宏觀經濟與微觀經濟的關係。劉思毅說,聽聽也就罷了,那不值得記什麼,更不值得記了還認真整理。因為只講了些皮毛的常識概念,沒講出什麼個人觀點。她們都同意他對那一堂課的評價,還都一致稱讚她們親愛的趙慧芝同學勤奮的學習精神,個個由衷地表示以後要以她為榜樣。其實,即使她們並不一致稱讚,對於趙慧芝勤奮的學習精神,包括劉思毅在內的所有男學員,也是早已看在眼裡了的。不論聽報告還是聽課,主講者一開口,她便埋下頭去起筆記錄。主講者的話不停止,她的頭往往不會抬起來。哪怕主講者講得口吐蓮花,妙語如珠,她的頭也不會在掌聲和笑聲中抬起。仍記。彷彿掌聲也罷,笑聲也罷,陣陣質疑的議論也罷,都不入耳。彷彿她不是一位高級班的學員,更像是一名現場速記員,一名試用期的現場速記員。倘若記得不夠快不夠全,可能隨時會被辭退似的。事實上她年輕時的確很下工夫地學過速記,還獲過一次市裡舉辦的速記比賽的二等獎。曾有學員問她:「凡是精彩的報告重要的講課內容,過後都會文字材料的,你幹嗎非記不可呢?」她一笑,說那不一樣!究竟怎麼不一樣,沒再說。她是個比較沉默寡的人,你不一問再問,她絕不會問一答十。也曾有學員問她:「我們笑我們鼓掌,你沒聽到啊?」——她有點兒奇怪地看著人家,簡短地回答:「聽到了呀。」就回答四個字。彷彿奇怪於人家為什麼問她那樣的話。人家又問:「那你怎麼連頭都不抬一下呢?」她卻說:「我不是在記錄嘛!」結果問題就又回到了原點。她給人這麼一種深刻的印象——彷彿一進入中央黨校,就變成了一塊水中炭,或海綿,方方面面的知識都相當貪婪地吸收。即使每一個泡隙都吸收滿了,也還是寧願泡在知識的水池裡。她是學員中輕易不會邁出黨校大門的一個。不像劉思毅,該請假就請假,想溜出黨校去會晤什麼朋友,哪怕不準假,最終也還是能人不知鬼不覺地溜將出去。而如果聽那種滿嘴空話套話的報告聽得心煩意亂,劉思毅每每起身便走,還牢騷:「我當省委宣傳部長的人,自己已不知說過多少空話套話了,說夠了。再聽別人說,夠上加夠,只有不聽。」當然,他也明智得很,區分作報告的或講課的是什麼人。倘是要人,那他是不敢開溜的。非但不敢,還像趙慧芝一樣,時不時地煞有介事地記上幾筆……

那一天晚上,班長劉思毅邊走邊自愧弗如地對五位女學員說:「咱們的慧芝同志,是位有一等定力的女性啊!從政的人,有一等之定力,必有一等之前途。」

走到電影院門口時,他又說:「請你們轉告她,如果她以後也能積極踴躍地參加討論,那就更是我們大家要學習的榜樣了。」

下一次開討論會的時候,照例主動坐在劉思毅身旁的趙慧芝,果然作了一次,是不時看一眼小本上的提綱的。討論的是中國的環境污染與可持續展問題。她列舉了不少國內外因環境污染所造成的嚴重而又巨大的公害事件。別人包括劉思毅在內,討論前都沒翻閱過什麼相關資料,時舉不出多少實例來。有人雖然也舉了例子,但舉的都是語焉不詳的例子。不像趙慧芝舉的例子,時間、地點、生命傷亡、經濟損失,之鑿鑿,很具有說服力。於是大家對她刮目相看。最後她以她那一種女性特有的溫良綿軟的語調說:「我理解可持續展的提出是建立在這樣的一種前提之下的——法乎其上,守乎其中。再可持續,也必然還是階段性的。一直持續、永遠持續的展,是人類歷史上根本不曾有過的現象。以後也不可能有。我們力求可持續展,無非是要通過科學的展觀的正確指導,使中國目前非常難得的、良好的展時期延長些,再延長些。因而可持續展包含有兩方面的意思:第一還是要緊緊抓住展機遇;第二絕不能以從前大躍進式的、粗暴的、企圖一蹴而就的心理肆意利用機遇。中國的民工潮,數量上如同一個由幾億人組成的大國家,是中國的國中之國,是一個巨大的候鳥群般每年數次遷徙的國中之國,是世界上生存狀態接近赤貧的國中之國。它每年數次的遷徙不可持續,也不可任由其持續。這個一直處在遷徙狀態的國中之國,對於中國既有遠慮,也有近憂。它年復一年的持續現象,對於我們力求的可持續展顯然是一種反作用力。當我們談到經濟展問題時,有一種經常的說法叫軟著陸。我想,中國也要特別認真地思考一下,如何使民工潮,使中國的這一個由幾億人組成的國中之國軟著陸的問題。好比對於候鳥群,我們總得替它們創造幾處適合它們降落下來得以正常生存的地方,不能眼看著它們總在天空飛,而要降落就只能降落在生存條件惡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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