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秘書長 第五章(2)
他吩咐跟他進門的一位年輕人:「給教育局打個電話。」
年輕人說:「他們局長剛出國,找成峰?」
中年人點點頭。
別看女孩的母親光會哭,不怎麼樣,她的堂兄還真是不簡單。這中年人不是別個,剛好就是本市的市長。他要找的這位成峰對我們來說不是什麼陌生人,剛好就是我們的一個老朋友,也是頂頭上司,本市教育局的副局長。成峰眼下顯然流年不順,運氣有些問題,什麼好事不找,偏就撞上這種破事。這人跟我們的學生金炎一樣過於優秀,容易在任何場合里脫穎而出,不由我們要對他深表同。
後來我們才知道,我們這位女生之母同市長夫婦的關係非同一般。通常而,五服之內皆堂,一個大家族裡,有堂系親緣的人像沙子一樣多,現代社會裡這種關係不太重要,彼此也就同一姓氏有些dna方面的聯繫,一旦有誰犯案可以提供血樣幫助警察做點鑒定比較,除此之外好像沒有太多關聯。但是我們這位女生的母親跟市長的關係特別了一些,他們倆的父親是親兄弟,老家在鄉下。市長的父親是老大,當年在家務農,生的子女較多,撫養困難,便把一個兒子也就是後來的市長寄養在自己的弟弟那裡,老農的這位弟弟在城裡當老師,生有三個女孩,獨缺個兒子,有親侄自鄉下投奔,自然視如親子。市長在叔叔的家裡生活,在叔叔任教的中學讀書,直到上大學,出人頭地。這種經歷,使市長與叔叔家的幾個堂妹不是親如一家,完全就是一家人了。出事女生的母親在市長几位堂妹里排行最小,據說當年初上小學時,要由堂兄牽著手才肯過馬路,所以如今一朝有事,在堂兄堂嫂面前盡可放聲大哭。
他對堂妹反映的問題頗不悅,說:「這些人都怎麼搞的。」
幾分鐘后就有一個電話打來。
「我是成峰。」電話里那個人說,「市長您找我?」
市長問成峰現在在哪裡。成峰說他在外邊。
「市長有什麼交代?」
「你們實驗中學是不是有個學生溺水了?」市長問。
「我馬上了解,馬上向您報告。」成峰說。
顯然他還什麼都不知道。除了不知道我校應屆考生金炎掉進了南園的水窟窿里,下落不明外,更不知道本案有位女生蒙受驚嚇和冤曲,這位女生還跟市長有著特殊的親緣關係。局長先生此刻稀里糊塗。不過他比我們要強一點,沒被那麼大一個市長的電話嚇懵。輪到我們,我們只好老老實實地告訴市長,我們像瞎子一樣什麼也沒看到,我們還像個聾子似的沒聽到什麼。成峰不一樣,他說了兩個馬上,馬上了解,還馬上報告,該省略的省略了,該表達的表達了,這話說得還是有些水準。
當然最有深度的是他的託詞。市長問他在哪裡時他說他在外邊。說得很明確,其實純粹含糊其辭。什麼叫外邊?本局辦公室外邊?自家洗手間外邊?還是本市外邊?通常況下,含糊其辭具有一定彈性,有如埋設在皮沙下的彈簧,成峰可能是在試圖謀求這種彈性。如果找上門來的是一件好事,例如要找他去拍拍肩膀,表示一下領導的關心,他可以說自己馬上就到,因為他眼下只在本市某學校聽彙報。如果市長要說的是一件壞事,例如問他為什麼不知道某一個學生溺水,他可以稱自己遠在天邊因此未及時知道況並趕到現場。通常況下市長不會追問他究竟躲在什麼地方,因此他盡可含糊其辭。
但是有些事躲是躲不掉的,世上沒有任何物體具有無限彈性。
我們為成峰捏了把汗。
跟著金炎跳下去的當然推家長。
我們得說一說金炎的父母。在出事的那天也就是國際勞動節的上午,這兩個男女雖未參加各類節日家庭活動,卻也都出沒於張燈結綵的本城公園附近,有如采沙船於南園沙灘邊出沒。金炎的父親穿一件不倫不類的舊西裝,肩上扛一支扁擔,扁擔頭掛一個用塑料繩胡亂捆成一團的編織袋,在公園邊的各居民點遊盪,不時拉長嗓門吆喝幾句,吆喝的都是我們的家常垃圾,如書報廢紙、牛皮紙盒、馬糞紙包裝箱,還有橡膠底破鞋等等。金炎的父親老金是個收破爛的,他用低價進高價出的方式把我們各家各戶的破爛倒騰到廢品回收公司去,賺取其中差價。金炎的母親金母則採用蹲守方式開展工作,她不收破爛,只製造垃圾:她在公園邊菜市場的一個角落的空地上支起一隻鐵鍋,下燒從各建築工地拾來的破模板爛木塊,熱氣騰騰燒出一鍋沸水,靜候從菜市場出來的那些家庭主婦。金母當然不是準備當眾拿哪一位主婦涮火鍋,她等的是有關主婦從菜市場禽類品攤位買到的那些活雞和活鴨,主婦們把那些活物拎出來交給金母,金母即從地上抓起一把鋒利無比的刀子,手腳麻利地往那些禽類的脖子上一抹,順手扔到一旁一隻大鐵桶里,讓那些雞鴨在裡邊垂死掙扎夠,再直挺挺血淋淋提出來下鍋褪毛、開膛破肚,十來分鐘收拾清楚,用一隻塑料袋裝了,交顧主拎走。金母慈眉善目,卻日宰生靈三五十,每宰一隻收服務費若干,並獲得一堆略事加工便可以斤論價出售給收購商的禽毛。這家人即以此為生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