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秘書長 第六章(8)
因此今晚他要睡好。***對一般人而,睡好睡不好只是個自然問題,不需刻意考慮。唐中和不一樣,唐中和患嚴重的失眠症,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當年唐中和大學畢業到建築公司當小技術員時,從不知道什麼叫失眠,那時年輕,精力特別充沛,白天在工地跑上跑下,晚間一倒幾乎立刻睡著,用不著翻兩下身子。唐中和是在從政之後也就是所謂「走上領導崗位」之後開始患失眠,先是偶爾失之,大事一來不知有覺,而後日甚一日,直至大大小小任何雞毛蒜皮都能成為失眠的理由,且失眠得非常頑固,一旦睡不著,想什麼辦法都無法挽回,連哈欠都找不到一個。唐中和想過很多辦法對付自己的失眠,包括早起跑步、爬山,晚上散步、做操,躺在床上遙想藍天白雲和牧場,默數想象中跳過籬笆的綿羊等等,凡報紙上見到的辦法,不管是洋方子土方子或者宮廷秘方都曾被他找來,認真一試,只是均無效果。他曾經在床上數過一萬隻羊,數到想象中的整個牧場沒有一隻羊願意再跳過籬笆,依然沒有一個哈欠。唐中和到本市任職后,失眠症越嚴重,有時略好一點,有時作起來一連幾天徹夜無眠。出於一種謹慎的考慮,唐中和從不讓自己的這種毛病為人所知,好在他精力過人,不管夜半三更在床上翻來複去如何痛苦,第二天該幹什麼幹什麼,倒也從不誤事,只一些細心者會現他臉色暗,有一種從骨髓里滲出來的疲倦。
半年多前,有一天下午,唐中和在政府大樓小會議室召開一個小型會議,研究城市環衛工作,散會時他感到喉嚨有點痛,可能是剛才會上話說多了,聲音大了。那天也不湊巧,跟他工作的政府辦幹事小陸因故外出,通訊員也一時找不到,唐中和便決定自己到機關醫療室去取點葯。機關醫療室就在大院另一頭,離政府大樓不遠。唐中和知道那個去處,卻從未自己去過,一向都是身邊工作人員代勞。
那天恰是姚莉值班,下午時分機關醫療室比較冷清,看病的人不多,姚莉在翻一本書,唐中和到時她把書丟在桌子上。唐中和眼光一掃,注意到那是一本《心理醫療概論》,他有點吃驚,他想,怎麼會叫一個搞心理學的女醫生在這裡給人開藥把脈?
唐中和注意到姚莉挺年輕,看起來也就三十三、四,模樣俏麗,讓人印象深刻,一身得體的白大褂穿在身上,竟穿出某種時裝的韻味。這女醫生的表顯得有些冷淡,帶職業特點,有一種隨時對病人實施解剖大卸八塊的冷靜水準。女醫生的房子里有一張診療床,牆上掛一張人體穴點陣圖和一張視力檢查表,居然還貼著一張罕見於這種場合的畫,是一幅攝影作品,畫面背景為藍天白雲,主體是一座雪峰,高聳入雲,晶瑩剔透。在人體穴點陣圖和視力檢查表之間,這座雪峰有些不倫不類。
唐中和說要取點治喉嚨痛的葯,這些天有些上火。女醫生也沒多話,手一比讓唐中和坐在一張四方凳上。她給唐中和把脈,吩咐唐中和張開嘴巴,拿一支檢查小匙伸進嘴裡壓住他的舌面要他「啊。」唐中和應聲一「啊。」自覺那場面有些滑稽。
「毛病主要不在喉嚨,在頭腦里。」她說,「你心浮氣燥,經常性心理緊張。」
唐中和說:「不會吧。」
醫生卻不聽他分辯,說:「你每天晚上一進房間,看著床鋪就會感到心裡虛,不知道自己今天是不是睡得著覺。」
唐中和大驚。他沒想到這個女醫生會這麼斷定,還說得如此一針見血。但他本能地加以掩飾,說:「沒那麼嚴重。有時有點睡眠問題,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見過你這種病人。」醫生警告說,「有時候會挺麻煩的。這就像一條內部千瘡百孔的水庫堤壩,表面看上去好好的,碰上一陣暴雨就可能突然崩潰。」
女醫生也沒多說,隨手在處方箋上寫處方,也不多交代,只說:「按要求吃藥,不要自做主張。不然效果很難保證。」
唐中和沒跟姚莉說自己是什麼人,姚莉也沒問。取葯時,唐中和注意到處方箋上已經填有稱謂:「唐副市長」。唐中和不由自嘲,如今他這樣的官員實屬公共用品,跟電視節目主持人一樣誰都認識。唐中和到本市時間不長,可已經頗為人所知,別說這個女醫生,到什麼地方上個洗手間,都得準備跟湊上來打招呼的人略略點頭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