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染色
黎明的第一束陽光從天邊投下，將天空最後一抹黑色驅散。
「江湖各處都在傳，均衡教派的不孝弟子，欺師滅祖，屠戮同門，佔山為王，害的昔日同袍四處逃竄，居無定所，然而又有幾人知道，這其實都是他們的好掌教和徒弟自導自演的一場騙局。」
離塵緩緩站起身，拔出了地上的長劍。
「而世人怎知，真真假假，有時互作，所見所聞，不以全真。」
他本以為苦說會暴怒，襲擊自己，想要將自己殺死，防止他的秘密泄露出去。
但出乎意料的是，苦說只是平靜的看了他一眼，隨後轉身朝著遠方走去。
「故事不錯，小友，可惜，老夫已經沒時間跟你耗下去了。」
「苟弗（戒加入均衡教派前的名字）與我的交易，是他自己提出來的，在某種角度上，影流的創建，同樣讓艾歐尼亞達到了一種均衡。」
晨風吹拂，為周遭的環境平添一絲涼意，深秋的黃葉在風中抖落，片片飛舞。
「均衡之道，本就不該摻雜感情，均衡之中沒有正邪，也沒有善惡，任何一方的膨脹，都必將導致另一方的滅亡，失去了一方的制衡，世界便會走向崩壞。」
苦說閑庭信步，表情忽然重新變得自信。
「雖然不知道你如何得知這麼多秘密，但這很公平，我知道你的秘密，你也知道我的，大家都不是什麼好人，沒必要鬧得不愉快。」
苦說話鋒一轉，以一種極具威脅的語氣笑著說道:
「你也不想讓你可愛的妹妹知道，當年你是如何眼睜睜看著她的家人是怎麼被殺害的，是怎麼看著諾克薩斯人把他們埋進墳里的吧。」
苦說話音剛落，離塵只覺遍體生寒。
「當英雄當久了，還真以為自己是英雄了？」
苦說語氣輕鬆，言辭間滿是嘲諷。
「大家都是陰溝里的老鼠，你什麼貨色，我還能不清楚嗎？」
見離塵已經徹底被自己拿捏，苦說越發得意。
「想當英雄，可以，好啊！就是不知道等大家知道了你這個大英雄當年眼睜睜看著村子是如何被佔領屠殺，怎麼看著家人被殺害，到那時候，還有幾個人願意相信你呢？」
苦說一句話便將離塵這幾年遊歷時建立的信心摧毀，將他再度拉回了記憶里的深坑。
他將長劍收回空間，臉上寫滿了糾結。
見狀，苦說呵呵一笑，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友，我知道你是個心善的人，你不想讓朋友受到欺負，但是沒關係，看在你我相識一場，我給你個機會。」
離塵不明所以，只覺得身上壓了塊大石頭，讓他喘不上氣。
「讓你的朋友交出產業，我可以放過他們，不然就算你能保得住他們，你保得住自己嗎？」
面對威脅，離塵頭一次選擇了沉默。
苦說得意的仰起頭，大笑著離開了這裡。
「小友，可要考慮清楚，再做決定喲……」
苦說離開后，離塵在原地站了很久。
雖說當年自己因為害怕改變了艾瑞莉婭的人生軌跡而導致無人帶領艾歐尼亞反抗，致使艾歐尼亞覆滅。
可不管怎麼說，他也是一個卑鄙的小人，算不上英雄。
事後他也從未向那些相信自己的人解釋過，雖然嘴上一直說想要認錯，卻害怕大家對自己失望，一拖再拖。
而如今，這報應終於來了。
他抬頭看向身後高聳的普雷希典城牆，垛口上還留有諾克薩斯人的血。
城外的荒原上，曾有數萬人為了保護這裡，獻出生命。
或許從一開始，他就不該回艾歐尼亞吧……
最好一輩子也不要回來。
他閉上雙眼，眼前浮現出艾瑞莉婭失望的樣子，他看到娑娜慢慢疏遠自己，看到鄉親們不斷對自己咒罵著，要把他永遠驅逐出去。
但……
那又如何呢？
如果一錯再錯，那便真與小人無異了。
從前自己所犯的錯誤已經無法彌補，但現在即將發生的悲劇，他卻可以阻止。
如果非要在讓烏溫家破人亡和自己身敗名裂中選一個，他寧願是後者。
似乎是為了肯定離塵的想法，手腕上本該凋謝的花環再度開出了潔白的小花，沖他輕輕搖晃。
他站起身，堅定的朝著城外走去。
想要阻止海爾瑞歐收購烏溫家商鋪的計劃，只有找到關鍵的證據，在法庭上扳倒他。
雖然普雷希典設立了總督，但直屬於長老院的法庭才是能夠決定一切事物的地方。
想通了這些，離塵便朝著冊子上那個倉庫的地址走去。
劫可以背負罵名，他又為什麼不可以。
如果連自己犯的錯都不敢承認，談什麼彌補？
現在，是到了還債的時候了……
…………
普雷希典烏溫家的紡織鋪
娑娜坐在院子里，研究著離塵留給自己的殘頁。
溫妮莎乖巧的坐在一旁，有些無聊的打著哈欠。
樂斯塔拉站在染缸邊，看著工人們將潔白的布匹泡進缸里，染上好看的花紋。
「我以前一直以為布匹上的花紋是手工綉上去的，沒想到居然是染出來的。」
她看向烏溫，有種開闊了眼界的感覺，十分高興。
烏溫笑著將她拉到一個染缸邊上，指著裡面漂浮的染料介紹起來:「阿姨，您要是問別的，我可能不懂，但要是說到染色，我就是行家了。」
她從工人手裡要過一塊白布，開始了科普。
「一般呢，常用的染色方法有六種，第一種叫浸染，就是將布料直接放入染料中浸泡，染料呢大多數都是從各種植物的汁液里獲取，這種方法簡單直接，適用於大規模生產，但染出來的成品比較單調，一般都是大塊的同一種顏色。」
她將布料用工具放進染缸，邀請樂斯塔拉嘗試。
「不了不了，我不會染色，這要是糟蹋了布料多不好。」
樂斯塔拉本想拒絕，奈何烏溫十分熱情。
「沒事的阿姨，我家裡布多著呢，再說了，有我這個小店長在，您怕什麼？」
烏溫都這麼說了，樂斯塔拉也就不再推辭，畢竟看樣子她家裡的布真挺多的，大不了要是毀了，她掏錢把布買下來就是了。
於是，在烏溫的教授下，樂斯塔拉將布料小心翼翼的放進了一口藍色的染缸中浸泡起來。
「這種方法呢，就好比我們平時用的毛巾，毛巾吸水以後，顏色會變深一些，把水換成帶顏色的染料，就能上色了。」
她將樂斯塔拉拉到了另一處工作區，指著桌面上的各種礦石和裝有粘稠試劑的罐子，繼續科普:
「這第二種方式，就是塗染?。塗染呢，就是使用礦物染料對布料進行印染，把染料用幹性油調和作為膠黏劑，讓調料粘在布上，達到染色的效果。」
她像是想起什麼一樣，看向樂斯塔拉。
「我記得德瑪西亞是有一種叫油畫的東西吧。」
樂斯塔拉想了想，說道:
「德瑪西亞是有很多畫家，他們會用礦物製作的染料畫畫，我丈夫在世時，也經常畫些風景人像，家裡現在還掛著他那幅自畫像呢。」
烏溫微微一笑，沒有刻意去問巴雷特的事情。
「那就容易理解多了，這原理其實就和油畫差不多，很簡單吧。」
樂斯塔拉笑著點了點頭，對烏溫的聰明伶俐十分欣賞。
烏溫站在原地，扒拉著手指頭，繼續介紹起其他的染色方法。
?「剩下的呢，就是套染，比如剛剛的那塊布，除了染上藍色以外，你還可以把它再放進其他顏色的染缸，通過多次浸染不同的顏色，可以產生多種色彩的效果，如果技術很好，還能染出像娑娜頭髮一樣的漸變！！」
烏溫看向遠處的娑娜，對她那可愛的漸變色雙馬尾十分喜歡。
樂斯塔拉忍不住笑了起來，摸了摸烏溫的頭。
「娑娜的頭髮可不是染的，也不知道為什麼，有一天她醒過來就發現自己的頭髮變成這樣的漸變色了。」
烏溫挽起一團自己的頭髮，有些羨慕。
「之前我就見過那些皮爾特沃夫的商人，把頭髮染的花花綠綠的，感覺比黑色好看多了，但老爸一直不讓我染髮，說是對身體不好。」
見烏溫有些不開心，樂斯塔拉便溫柔的安撫起來。
「好孩子，你爸爸染了這麼多年的色，他說染髮對身體不好，肯定是有道理的。再說了，阿姨覺得，你這黑色的頭髮，配上你的白色小絨帽，也很好看啊。」
聽到樂斯塔拉誇獎自己，烏溫開心的笑了起來。
?「咳咳，還沒介紹完呢，還有一種染色方式，叫做扎染。通過扎、縫、縛、綴、夾等多種形式對織物進行染色，形成獨特的圖案和花紋，也就是阿姨剛剛看到的那種，把布匹按照要求對不同的部位進行染色，需要十分高超的手藝，也是最難的一種。」
她指著另一邊那口一直冒著熱氣的大缸，繼續說道:「?還有一種就是蠟染了，利用蠟液在織物上繪出圖案，再用染液浸染，最後煮去蠟質得到染色的圖案，比起扎染要快上不少，也更方便，但是價值也就會降很多。」
樂斯塔拉對烏溫的最後一句話很不理解，急忙追問。
「既然都能夠染出好看的花紋，為什麼價值會降很多？」
面對樂斯塔拉的疑惑，烏溫嘿嘿一笑。
「缺人工費嘛。」
望著眼前古靈精怪的小丫頭，樂斯塔拉十分無奈，跟著她走到了最後一個工作區。
「接下來這個呢，就是我們家的核心工藝了，也是艾歐尼亞一種十分傳統的染色方式。」
她指著缸里那團綠色的汁液，開始介紹起來。
「這最後一種染色方式，就是藍染?。通過提取靛青等植物染料，製作成藍靛泥，然後用染缸進行染布，在染色之前，需要把布打濕，然後捆紮，放進調製好的染缸里上色，除了最基本的浸泡，還需要根據想要圖案的明暗不同，進行不同角度不同時間的扎染，在染色完成後，洗去上面沒有完全依附的染料，就能呈現出最終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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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斯塔拉好奇的看著缸里的布料，忽然想到了什麼，好奇的問了起來。
「那這布放進水裡的時候，為什麼不掉色呢？」
她記得之前有一次用藍色的毛巾擦拭桌上的湯汁，毛巾上有一塊變成了棕色，因為自己挺喜歡那塊毛巾的花紋，所以就叫下人拿去洗了洗，那塊棕色的印記也很快就洗掉了，一點痕迹也沒有。
如果染色就是用布料去吸收帶顏色的水，那為什麼布料上的顏色不會像湯汁一樣被洗掉呢？
面對樂斯塔拉的疑惑，烏溫毫不意外，笑著和她解釋起來。
「這染布肯定不光是上色這麼簡單，要是往這缸里染一下就行了，那豈不是誰都能做？染色以後，還需要固色，我們會在固色的過程中加上許多的獨門秘方，這屬於商業機密，就不和阿姨說咯。」
烏溫帶著樂斯塔拉來到內院，這裡有很多竹竿支成的架子，晾曬著很多剛剛完成的染布。
她走到一塊如海水般清透的染布前，輕聲說道。
「爸爸以前是村裡的織戶，和媽媽一起住在普玻，我們一家都是從北邊來的，一開始很難融入這裡。」
一陣微風吹過，輕盈的染布隨風鼓動，像是陣陣翻湧的海浪，從二人眼前掠過。
「但是因為我們會染布，大家很喜歡我們染出來的漂亮的布，和大家也慢慢熟了起來，我還記得阿塵哥哥第一次幫爸爸送貨的時候，坐在車廂上，叼著一根草，傻呵呵的不知道在笑什麼。」
小小的手裡握著染布的一角，像是抓住了生活。
「這些染布方法，都是大家貢獻出來，我們再一點一點改進的，染布一開始也是媽媽一個人做的，她的夢想就是有一天能看到大家都穿上好看的衣服，所以對爸爸來說，這不僅僅是一家紡織鋪，也是大家一起生活的證明，有媽媽存在的痕迹。」
樂斯塔拉張了張嘴，沒有說話，靜靜的看著她。
二人站在五彩斑斕的海浪中，隨著浪花的翻湧，漸漸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一個多姿多彩，充滿了溫暖的世界。
或許烏溫母親的夢想，從來都不是讓大家穿上好看的衣服，而是想讓這個灰暗的世界，染上明媚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