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鄉村檔案(4)
連山酒家在火車站外面的十字路口,連山火車站是一個小站。火車從大山肚裡鑽出來,在小站停兩三分鐘,車廂里的旅客就會伸出腦殼,看看藏在大山肚裡的鎮子的模樣。再將目光放遠一些,看看鎮子前面那條清澈的苦藤河。再往遠處眺望,那大山就如大海的波濤,層層疊疊,一直連綿到天際的盡頭。這時,幾個衣著樸素,卻長得格外漂亮的姑娘手提小竹籃在火車的窗口前叫賣。竹籃里有煮熟的金黃的苞谷,有炒得香香的花生,有用梧桐葉包著的紅薯粑粑,還有剛剛從山裡採摘來的獼猴桃之類的野果。姑娘們叫賣的聲音甜脆脆的,帶著一種山野的清爽和淳樸,讓車廂里的旅客為之心動,心甘願地掏錢買一些她們小竹籃里的小吃嘗一嘗。從這裡下車的旅客,走出火車站的大門,就能看見二十米外的連山酒家。火車站前面寬闊的坪場,絕不像別的車站那樣髒兮兮亂鬨哄的,坪場上沒有垃圾,沒有果皮,甚至連一片紙屑也沒有。只有幾把大大的太陽傘立在坪場中間,太陽傘下是幾個女人在賣茶水。火車站的門前,有兩個衣著整潔、長相美麗的姑娘。各人拿著一把掃帚在那裡打掃衛生。當下車的旅客走出車站的時候,她們會迎上前去,彬彬有禮地說:「住旅店嘛,請去連山酒家吧。」那些風塵僕僕的旅客,見慣了不知道羞恥的在車站門前拉客的嘴唇塗得血紅的女孩,卻不曾見到這樣漂亮而且彬彬有禮的連山酒家的服務員,一邊迎接客人,還一邊打掃原本不屬於她們打掃的地方,想來連山酒家也就與眾不同了,便高高興興地去了連山酒家。卻不曾知道,住進酒家之後,口袋裡的錢不被掏得乾乾淨淨,是走不掉人的。連山酒家還是上面下來的領導落腳的地方,無論是縣裡下來的還是市裡下來的,無論是來連山鎮的領導,還是去苦藤河鄉的領導,都住在連山酒家。有的是領導們自己要住在這裡,有的是鄉鎮領導安排在這裡的。西山縣常務副縣長丁安仁就是連山酒家的常客。來苦藤河鄉扶貧也好,來連山鎮蹲點也好,他都住在連山酒家。有時星期六星期天,他原本在縣裡,也會坐火車來這裡住一個晚上。從西山縣到連山鎮只有兩個小時的火車,方便得很。人們背地裡說,連山酒家這些年賺苦藤河鄉和連山鎮的接待費,少說也賺了一百萬。顧家富回到連山酒家,沒有看見張朵在客廳的服務台內,服務台內坐著一個客房的服務小姐。顧家富問她看見丁縣長沒有。
那位服務小姐說:「丁縣長剛從連山鎮回來,在他自己房裡。」「張朵呢?」服務小姐朝樓上看了一眼,就不做聲了。顧家富的臉就沉了下來,急急地朝樓上奔去。
張朵二十來歲,長得高高挑挑,臉面周正白皙,細細的眉毛,高高的鼻樑,凸凸的胸脯,像一朵帶露的山茶花。張朵讀小學時的成績原本是很優秀的,後來在連山鎮讀初中,由於家庭困難,讀不起寄宿,天天從茅山沖趕到連山鎮去上學,過河時耽誤一些時間,一天就只能讀半天書了。如果苦藤河漲水,就只有缺課。但張朵真的太喜歡讀書了,她十分地刻苦,硬是沒讓成績垮下來。這時她母親卻病了,得的是一種爛腸子的病,沒辦法下地做活了。家裡少了個勞動力,連吃飯都成問題,張有財只得讓女兒輟學回家。張朵跟著父親做了三年農活,眼看就成大姑娘了。
她母親的病也更加嚴重了,整天用一隻手抵著自己的腹部。醫生要張有財交三千塊錢,在肚子上開一刀,把那截爛腸子割掉,不然那爛腸子會變成癌。他們家窮得連飯都吃不飽,到哪裡去弄三千塊錢?萬般無奈,張有財只得去找顧家富,要顧家富把他女兒弄到連山酒家去打工。顧家富說:「放心吧,你的女兒就是我的女兒,在酒家做幾年,然後找個好人家嫁出去,再不能讓她回到茅山衝去,回到茅山衝去沒有好日子過呀。」顧家富果然待張朵不錯,工資比別的服務員高,活兒比別的服務員輕鬆,專門坐在大客廳負責住宿登記收款。只幾個月時間,張朵那模樣就變得更加惹人喜愛了,白白的臉蛋掐一把只怕就要生生地流出汁汁來。這期間,一些客人打張朵的主意,連丁安仁也對她垂涎三尺,但每次總是顧家富及時給她解了圍。只是,張朵卻沒有逃脫顧家富的魔爪,開始張朵堅決不同意,說她只打工做活,決不賣身。顧家富說不幹行啊,你現在就滾出連山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