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夢醒30
薛延抬起頭,上方的玻璃天頂被猛烈的暴雨打得啪啪作響,似乎下一秒就會裂開,腳下的地面也在不停震動,震了不知道多久,還在越震越厲害。
如果再不把他們放出去,等到房屋支撐不住坍塌,他們這些困在屋子裡的人必死無疑。
而關鍵點就在這裡,他們是十惡不赦的罪犯,外面的人都巴不得他們去死,誰會在意他們是死是活呢?
「還能是什麼,死唄。」薛延笑了笑,「你覺得真出事了,那些獄警會開門放我們出去嗎?」
「不會。」金槐的語氣依舊冷漠,「我對生死沒什麼太大的執念,不過若是我想活,這些小災小難奈何不了我。」
「真的啊.......」薛延往金槐旁邊湊了湊,「看在我倆也算當了幾個月獄友的份上,如果真出事了,你罩著我點行不?」
金槐沒說話,睜開眼后見其他囚犯被上下的異動嚇得厲害,提醒道:「想叫人就直接叫,我又不是什麼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一眾罪犯:「??」
大哥,你不是誰是啊?
生死面前人人平等,可這裡是監獄。
幾個罪犯扯著嗓子大喊,希望獄警能放他們出去逃命,但無一全都被拒絕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上方的玻璃天頂積攢了越來越多的雨水,加上不停搖晃的房屋,終是不堪重負發出「咔嚓」一聲。
金槐起身朝一側走,薛延寸步不離地跟上去。
兩人剛走,上方的天頂瞬間裂開,積攢的雨水如瀑布般急速涌下,一瞬就漫到了膝蓋位置。
薛延挑了挑眉,心道還好大腿抱得緊。
然而災害不給他們喘息的機會,暴雨從裂開的天頂打下,四面八方的牆壁也出現裂痕,已有坍塌之勢。
可任憑囚犯們怎麼喊,緊急撤離的獄警沒一個有要回來開門的意思。
在暴雨、狂風、地震的持續破壞下,「轟然」一聲,牆壁終於支撐不住地開始坍塌。
眼看上方的牆磚就要砸到薛延腦袋上,金槐一把將人扯到旁邊,冷漠地問:「不躲?」
「能躲,但是......」薛延朝金槐笑笑,「我想試試你會不會於心不忍地救我。」
「別試了,沒有下一次的。」金槐鬆開手,抬頭看向上方裂開的玻璃天頂。
薛延也跟著看過去,試探道:「你不會準備從那裡出去吧,快三米了呢,做夢也不是你這麼.......」
話沒說完,金槐拿牆角蔓延出來的巨大裂口當踏板,眨眼間便翻到了天頂外面。
薛延:「.......」
要不要這麼隨意啊。
金槐拍了拍肩膀上的玻璃碎渣,垂眼看向下方的薛延,似乎在等他自己上來。
「我自己上不去,你好心搭把手唄。」薛延蹦跳著伸手往上夠,見金槐沒有要搭把手的意思,懇求道:「金槐,你不能對我見死不救。」
「別裝了。」金槐無動於衷地看著薛延,冷漠的語氣里充滿肯定,「薛延,你自己上得來,而且在這座監獄里,除了我,沒人打得過你。」
「你還真是冷漠啊,警官。」薛延照著金槐先前的路線快速翻了上來,因為上來的位置有些不好,手臂刺入了一塊細長的玻璃碎片。
他拔掉玻璃碎片又隨手丟下去,無視傷口滲出的血,看向金槐笑著問道:「我以為我已經藏得夠好了,你是怎麼發現的?」
金槐回道:「我見過最多的就是亡命之徒,你跟他們是一類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你想在這監獄過得舒服就肯定會逼自己變強,強到所有的囚犯都怕你。」
「你把我想得太誇張了。」薛延自謙道,「我不過是以前跟人學過幾招,嚇唬嚇唬人還可以,真遇到硬茬子還得認輸服軟。」
金槐懶得搭理薛延,迎著暴雨和狂風看向滿目瘡痍的城市。
漆黑的夜晚烏雲密布,天地之間唯一的色彩是不停打下的白色驚雷,高樓大廈在傾斜和倒塌,柏油馬路上滿是裂痕,還有枯枝落葉被狂風裹挾著朝他襲來。
地震尚在繼續,搖晃的大地上能聽到人們痛苦的哀鳴,恐懼的呼救聲,不時還有車輛的撞擊聲傳來,緊接著就是爆炸的火光搖曳一瞬,刺痛雙目。
可是,一盞盞救援用的探照燈閃爍在灰暗的大地上,任憑暴雨狂風侵襲,似是黑暗裡指引前路的希望。
金槐對母親的記憶很模糊,印象最深的是她常常抬頭望向某個方向。
他們住在一個很大的園區里,確切地說是園區里的一間小院。
這樣的小院有幾十個,每個都住著女人和孩子,孩子們又都有同一個父親
——金老大。
即使人類意識已經淡到極點,金槐依舊對金老大印象深刻,因為他恨自己的父親。
金老大是個看起來慈眉善目的殺人魔。
園區里無人不懼怕他,男人怕被他殺了取器官,女人怕被他賣進窯子里。
孩子也怕他,如果無法討他歡心,或是不會學爭寵,可能連八歲都活不到。
每次金老大來他們居住的園區,總要死幾個女人或孩子。
某天,輪到金槐的母親了。
金老大異常憤怒,親自對母親用了刑,還強迫他在旁邊看著。
母親被折磨了一夜,死的時候全身沒一塊好肉,咽氣前最後一次想抬頭看遠方。
可惜,她沒能看成,剛稍微抬起頭就徹底咽了氣。
金槐問過母親為什麼要一直看那個地方。
母親回答說,那裡是她的家,有溫暖的萬家燈火和永不熄滅的光,她還想再回家看看。
那年的金槐不理解母親為何執念深重,他求金老大把母親的屍骨留給他。
或許是見他沒被這殘忍的景色嚇傻,金老大不止沒處理掉他,還同意了他的請求。
當天晚上,金槐得到了一壇很小的骨灰盒,裡面裝著他的母親。
他住的園區里,女人們總是相互鬥爭。
至於孩子,只要不討金老大喜歡,便是最沒用的存在;可若是討喜了,肯定會被園區內其他女人和孩子想辦法搞死,將時時刻刻陷在危險之中。
被金老大破例留下的金槐就是這樣的存在。
他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覺醒的,只知道某天突然能知道那些人是如何盤算著弄死他的。
靠著特殊能力【槐界】,金槐躲過了一次次的暗殺。
金老大幾次過來見他都還活著,也漸漸對他上了幾分心思。
再後來,他通過金老大設下的幾次考驗,連著殺了三個金槐,成為了新一任的金槐。
金老大最喜歡金槐花,只有他最喜歡的孩子才能叫金槐。
金槐不知道自己是第幾任金槐,但他頂著金老大最喜歡的名字,背叛了金老大,幫警方裡應外合,剷除了金老大的大部分勢力。
他帶著母親的骨灰罈跟著警方去了母親的故鄉。
在母親的故鄉,他過的比在園區還要糟糕。
母親的親人討厭他,說他是流淌著罪犯血液的孽種。
母親的同僚憎恨他,都說他是怪物,問他什麼時候去死。
母親的上司提防他,說他城府和謀算太深,必須活在監視下。
更重要的是,這麼多年了,他見過很多次溫暖的萬家燈火,卻從未見過永不熄滅的光。
金槐寓意生命與傳承,陽光溫暖,生生不息。
他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可偏偏是用鮮血和罪惡澆灌出來的。
他腳下更是壘了數不清的屍骸,大概率一生都要為既定的出生和過往贖罪。
他沒有太多求生意志,需要他的話他就繼續活著,不需要了就找個地方安靜等死。
他其實應該待在監獄里,等著雨水灌滿房屋然後被淹死,或者站著不動被掉下來的石塊砸死。
他說不清自己為什麼要找條生路出來,可能是因為旁邊有個好奇他過往,逼著他必須活下來的小孩。
而此刻,在城市的破敗與毀滅中,在人類意識將徹底消失的前夕,他終於見到了母親口中永不熄滅的光。
那是......名為希望和不屈的光。
曾經,金槐對自己警察的身份沒什麼實感。
母親的上司逼他必須活在警察的全方位監督下,他又是犯罪頭目出身,沒人比他更懂犯罪者如何思考,再加上他區域內近乎全知的特殊能力。
綜合下來,似乎只有警察這個身份最適合他,他的一切都不符合規章制度,連穿著警服,在艷陽下的宣誓都充滿了違心。
他不明白這些人為何忠於身上的衣衫,為何那般赤誠和明亮。
不知內情的小警察們會誇他厲害,纏著他講述如何破案,而知曉內情的老警察們會用厭惡的眼神看他,私下裡警告他別帶壞那些年輕人。
他是警局裡的異類,警服束在身上時常讓他窒息,很多時候他幻想著直言說出過往,讓所有人都厭惡和遠離自己。
直到管理局成立,確切地說是三隊的特殊改造制度出現后,他終於對警察的身份有了些許實感。
他見到了一個又一個跟他相似不相同的少年,像是隨風漂泊的種子尋到了歸處,落地生根,破土成長。
薛延見金槐怔怔地望向遠方,好奇道:「你看什麼呢,看得這麼出神啊,總不至於是想去幫救援隊的人搜救吧?」
金槐身上的異化很多,金髮金眸,發梢還長著些許金槐花的花骨朵,含苞待放的,張開一點點小口,讓人很想幫它直接掰開了,或是摘下來把玩。
薛延想玩這花骨朵想玩很久了,可惜金槐一直盯得緊。
趁著金槐不注意,薛延悄悄將罪惡的手伸向他發梢處一朵即將盛開的金槐花。
剛要碰到,金槐抓住薛延的手腕,「別動。」
「好吧。」薛延毫不尷尬地收回手,岔開話題道:「我倆出去后就是越獄犯了,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嗎?」
「寧省邊境。」金槐回道,「我要去那裡。」
薛延笑著問道:「你要趁亂越境逃跑啊?」
恰恰相反,金槐過去是為了防止有人趁亂入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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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濟昌曾是金槐手下的馬仔,這人城府極深,還喜歡記仇,當年金槐設計要弄死他,誰想非但沒死成,還給他覺醒成了異能者。
後來,他接手了金老大餘下未被剷除乾淨的些許勢力,以此為根基重新壯大起來。
二十年前廖濟昌好不容易發展起來的龐大被管理局暫時擊潰后,他便一直在邊境流竄,大概率想著東山再起。
以金槐對廖濟昌的了解,這人不可能放過這次機會,絕對會趁亂捲土重來。
他不打算對薛延解釋太多,說了句「徹底做個了斷」就翻身下樓了。
「欸,你等等我啊。」薛延立馬追了上去,「你慢點,我沒你想得厲害,太快了我會追不上的。」
薛延是個執念很重的人,稱得上一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為了幫薛文和葛雅討個公道,他能蟄伏和謀算十幾年,搭上成千上萬條人命逼管理局現身並幫他破案。
幾個月前,刊省分局寄了封信給他,信上說兇手謝翊川魂飛魄散,死得連渣都不剩,間接包庇兇手的警局局長郭紀也進了監獄。
薛文和葛雅的仇已報,他的執念變成了金槐的過往。
他好奇這位警官究竟犯了什麼錯才會主動把自己送進監獄,又是有什麼樣的過往才能輕易震懾一眾犯罪者。
金槐在前面安靜地走,薛延在後面喋喋不休地追。
「金槐,你慢點,好歹跟我說說寧省邊境有什麼值得你了斷的啊。」
「哥,這有三米高啊,你直接跳下去也不怕給我腿摔斷了。」
「等等我,寧省離這裡成百上千公里呢,你靠腿走,腿走斷了都走不到的。」
「我們找個交通工具行不,反正已經天下大亂了,隨便劫個人要輛車不就好了嗎?」
「行,我錯了,我們不劫人搶車,腿走過去,但是稍微走慢點行不?」
......
金槐的身手非凡,薛延追到現在是真有點跟不上了。
他停了下喘息片刻,望著前方的人影,問出最關鍵的一個問題,「金槐,你異能被封住了,這樣去寧省邊境和直接送死有什麼區別。」
金槐停下來,摸了摸脖頸上的金屬項圈。
禁制的開關許可權在岑憬那,他如果想要恢復異能,必須要去找一趟岑憬。
可若是繞去平燕,再趕去寧省,指不定邊境已經亂成什麼樣了,時間上根本就來......
不等金槐考慮清楚,項圈「咔噠」一聲鬆開,從他脖頸上脫落,快速掉到地上。
而隨著禁制頸環脫離,被壓制的力量也在瞬間回歸。
禁制頸環無法遠程解除,會突然脫落只能證明是禁止異能者嚴康林出事了。
金槐回頭看向遠處的監獄,似是為了驗證他的猜想,監獄發生爆炸,他還聽到有異能者罪犯在激動高喊:「回來了,我的能力回來了!」
暴雨雷霆的聲音太響,薛延沒聽到喊聲,但爆炸聲著實嚇了他一跳。
他跑到金槐旁邊,問道:「金槐,剛剛那爆炸是怎麼回事?」
「出事了。」金槐重複道,「總局出事了。」
此刻,總局監獄內,嚴康林解除完所有異能效果,遵照計劃表,抽出筆筒里的圓珠筆,大力朝自己的心口捅去。
一下沒死成,他疼得厲害,痙攣地倒在桌上。
緩了片刻,他抽出卡在胸口的圓珠筆,鮮血瞬間噴湧出來。
他任由鮮血浸染衣衫,顫抖著抬起手再次朝胸口刺去。
禁制,禁止,從覺醒的那刻他便被禁止了自我想法,他的一切都必須嚴格遵照計劃表。
何為二次死亡?
動物型與植物型的逐漸喪失人性,最終徹底認為自己是動物和植物。
元素型的慢慢被元素同化,化火,化水......直到徹底融於天地,變成世間萬象的組成部分。
而特殊型的自然講究特殊二字,一部分特殊型異能者的二次死亡在他們覺醒的那一刻就開始了。
全然失去自我意志,如機械人一般只能遵照指令行事。
活如行屍走肉,和死亡的區別又在哪裡呢?
當未來某天,嚴康林能被某事觸動,自主去做某事,他便度過二次死亡,進入蛻變時期。
疼痛和死亡能觸動他嗎?
事實證明,不能。
他嚴格遵循計劃表,握著圓珠筆,一下又一下地刺向自己。
兩下,三下,四下.......他「咣當」一聲摔在桌上,兩眼瞪圓望向一側,垂下手緩緩鬆開,沾染血肉的圓珠筆掉到地上。
禁制異能者死了,再沒有什麼能束縛關在監牢里的異能者罪犯了。
無人在意這間牢房裡死了個異能者,重獲異能的罪犯們正興奮地衝出牢籠。
而衝出監獄的白色長廳,他們見到了破敗蕭條的城市和正聚空地避難的總局高層。
罪犯們和總局高層隔著近百米的距離對視,雙方不約而同地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