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彤鬼故事系列13 鬼道
十三、鬼道
七幾年我忘記了,當時我還很小,好像七八歲的樣子,好像上小學了。懵懂中記得事情不多,不過有一件事給我印象相當深刻。
夏天的一個夜裡凌晨二點多鐘,萬籟俱寂,全家人睡得正香,忽然被一陣「咚咚咚」的敲門聲給震醒了。
當時的農村,一家不管幾口人都睡在一個大火炕上,房屋建築無論草房瓦房,統統一個模式,三間房,中間為外屋,兩邊各一個灶台,對面有碗架和水缸,上不弔頂,幾年下來屋頂熏的煙黑髮亮。東西各一間屋,一般情況下,家裡有老人的老人住東屋,沒老人的西屋為庫房,所有人住東屋。屋內陳設也較為統一,炕對面是一排三格大紅木櫃,對門的東牆上兩塊鏡子,鏡子的上角或下角有「大海航行靠舵手、幹革命靠**思想」「偉大領袖**萬歲」等標語,鏡子下放著**像,有條件的在主席像旁邊放著兩個塑料柿子盒,紅彤彤的,讓人垂涎欲滴。
父親喊了兩聲「誰啊!」外面的動靜低沉,聽不太清楚。父親嘟囔著下了地,我和大哥也起來跟了出去。
拉開外屋門閂,打開門,卻沒見任何人。
父親剛要關門回屋,大哥拉了拉父親的衣角,示意他往地上看。
台階上趴著一個人,已經昏迷過去。
父親出門把躺在地上的人翻了個個,感覺到兩手發粘,借著月光仔細看去。
這個人二十多歲,一米七左右個頭,標準的分頭,一身藍呢中山裝,胸前掛著「**在韶山」的胸章,領扣和第二個扣子敞開著,雙眼緊閉,帶著一副近視眼鏡,臉色蒼白。渾身上下滿是污漬,從服裝看,不像是鄉下人,倒像是在各地串聯的大學生。
父親叫大哥去屋子裡拿油燈,自己把大學生拖著胳肢窩將人從台階放平到地上。
在油燈和月光映照下,父親脫下他的衣服檢查了大學生的身上,並沒有發現大的傷口,遂把衣服穿好,叫大哥上外屋舀了半瓢涼水,蹲下身,將大學生的頭部放在自己膝蓋上,捏著大學生的嘴,將水灌了不少進去。
很快,大學生睜開了眼睛。
「啊,不要啊,不要!」
他左手被壓在身下,抬起右手亂揮,似乎在阻擋什麼。待看清眼前狀況后。
「快,同志!快去救人!」
「咋了,你慢慢說!」父親隨手把水瓢遞給大哥,抓住了大學生滿天亂舞的右手。
在父親有力的大手緊握下和溫和的聞訊中,大學生緊繃的神經逐漸放鬆下來,向父親敘述了事情的經過。
大學生名叫王顯(化名),和張茜(女)、李鴻儒、王康(均為化名)同是xxx師範大學學生會的代表,昨天上午,四人一起到我們村山後羌營公社的職業高中搞串聯,受到當地學生會的熱烈歡迎,在他們的誠意邀約下,幾人參加了當天舉行的破四舊遊街行動,此次的活動因為幾個大學生的到來而比往常更加聲勢浩大。足足搞了一下午零一晚上,在台上接受批鬥的臭老九們在無人打罵的情況下自己就站暈過去好幾個。
吃完飯,已經晚上十點多了,四個人謝絕了高中的盛情挽留,執意要連夜趕到三十公裡外的另一個公社參加那裡的串聯活動,眼看實在挽留不住,高中給他們指了條近路,翻山走能近上十多公里,於是幾人與革命小將依依惜別後向山上出發了。
月朗星稀,幾人走在山間小路上,還沉浸在下午的批鬥聲中。
王康走在最前面,其次是李鴻儒、張茜和王顯。
翻過兩個山樑,到了第三個山頂,張茜首先體力不支。在他前面的李鴻儒早就看在眼裡,一路上連拖帶拽,呵護備至。
「我說同志們啊,革命道路長遠,歇會再走唄!」
王顯趕上一步,找了塊沒有草的地方一屁股坐下,順手摘下腰間的軍用水壺,「鼓咚咚」喝起水來。
李鴻儒掏出手帕,撲在地上,扶著張茜坐下,摘下水壺遞了過去。
王康回頭看了他們幾個一眼,左手掐腰,右手高高舉起,用力一揮,大聲念道:
「北國風光,萬里冰封。望長城內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
山風吹來,王康沒系扣的中山裝上衣被吹得呼呼作響。
「我說,主席老人家現在正睡覺呢,你別吵著他,咱能打住嗎?李鴻儒扶了下眼睛,大聲說道。
王康停止了朗誦,四處打量一番。
「同志們,再說最後一句啊!我們可能迷路了!」
「迷路,咋可能呢?」王顯噌地站了起來。
「依照高中同學們的說法,我們翻過三座大山,下了山出村在往南行過一個小嶺就到了,對吧?」王康說完,看了他們三個一眼。
見無人反對。
「這期間我們只是經過一個叫雙山峰的村莊,其它地方都是杳無人煙的,對吧?大家請上眼!」說完,王康用手向山下一指。
李鴻儒拉起張茜,王顯走到王康身邊,一起向山下望去。
月光中,一條羊腸小路蜿蜒至山下,山底的右側連綿無際都是山頭,不過都光禿禿的,生長些低草灌木,一目了然,左側連綿的山上全是黑乎乎的松樹林,夜色中叫人陡升寒意。
松樹林下有不少種著高粱、玉米的土地,臨近山下位置有五座瓦房矗立在鬱鬱蔥蔥的玉米地中,從山上望去,其中一間房從窗戶透漏出搖曳的燈光。如果不是在山上,根本無法看見這幾間房子。
山頂上的四個人面面相覷,半晌無聲。
王康首先打破了沉默。
「我們的路線按說應該沒有錯,不是一直沿著山路走的嘛!現在正好是三座山,再者你們看啊,下了山後的情況也和他們說得很相似!」
「嗯,我也這樣認為!」李鴻儒隨聲附和。
「我看這樣,這幾間房子在玉米地里,也許是職業高中的人不知道,我擁護王康的意見。」
見張茜和王顯沒有作聲,王康抬腳往山下走去。
「哥幾個,行動吧!」
四人一起往山下走去。
剛到山腳下,忽然一陣狂風襲來,接著烏雲遮住了月亮,一片漆黑,正在四人立在那詫異的當口,一道閃電,接著一聲炸雷。張茜「啊」地驚叫一聲,捂著耳朵鑽進了李鴻儒的懷裡,渾身哆嗦。
走在最前面的王康止住腳步,回過頭來大聲喊道:「要下雨了,怎麼辦,找地去避雨吧?這是啥鳥天氣,咋說變就變呢?」
李鴻儒摟著張茜,一直在低聲安慰,沒有答話,王顯在後面也沒有吭聲。
「媽的,混蛋老天爺!」
隨著王康的咒罵聲,又是一道耀眼的閃電劃過,伴著一聲驚雷。
「靠!」王康抬起右手,沖著天空豎起中指。
「我們不僅要與美帝國主義斗,也要和天和地斗!有種你劈死我!。。。。。。」
王康話音剛落,又是一道閃電,直接打在他的身上,王康立馬止住了話語。
天地間除了偶爾的驚雷和無邊的黑暗,沒有了任何聲音。
「咋不得瑟了?」李鴻儒推開已逐漸情緒穩定的張茜,朝著前面王康站立的地方喊了一句。
沒有迴音。
李鴻儒又叫了一聲,王康仍沒有回應。
王顯趕上一步,站在了張茜的身邊。
又是一道閃電。
王康借著電光向王康的肩膀拍去,王康應聲而倒。
又是一道閃電。
躺在地上的王康衣服已化成灰燼,全身包括臉上一片漆黑,已經氣絕身亡。
李鴻儒蹲下身,探了下王康的鼻孔,沒有呼吸,他嚇得大叫一聲,站起身拉起張茜不分東南西北一直往前跑去,王顯借著閃電緊緊跟隨。
三人慌不擇路,一口氣跑到了一片穀子地的邊上,最前面的李鴻儒拉著張茜「咚」地撞在不知什麼東西懷裡。
緊隨二人的王顯緊急剎車,兩手扶在張茜肩上才站穩腳跟。
李鴻儒扶正眼鏡,借著閃電仔細打量自己撞到的東西,一件破爛的上衣、一頂破碎的草帽、一對燈泡做得眼睛、一雙枯草做的雙手、一根大木棍做腳————矗在穀子地里嚇唬鳥類的稻草人。
李鴻儒鬆了口氣,拉著張茜轉過身來,剛要和王顯說話。忽然發現王顯兩眼充滿恐懼,直直望著他兩個身後,一步步往後退。
二人不用回頭,也感到身後不對勁。本來烏黑的夜要靠閃電照亮,現在竟然能看見附近的東西了。
李鴻儒拉著張茜往前猛跑,張茜沒有防備一下子摔在地上。就在李鴻儒低頭去扶張茜時,「嗖」一股涼風從頭頂掠過。
回頭觀看,稻草人兩隻眼睛放光,右手拿著一把鐮刀,正努力搖晃,似乎要從土裡把腳拽出來。剛才的那股涼風正是它往前搖晃時砍向李鴻儒。
李鴻儒兩腿一陣發軟,剛才如果不是自己去扶張茜,不知道自己的腦袋還能剩多少。
王顯一把拽起張茜,撒腿順著穀子地邊上就跑,李鴻儒在後緊隨。身後的稻草人此時已經拔腿拔了出來,一跳一跳在後面緊追。
眨眼功夫,三人已左奔右逃,奔出二十多米。稻草人忽前忽後狂追不舍,一把鐮刀在它手裡虎虎生風,一直在幾個人身前身後晃悠,奔跑中,前面的穀子地忽然消失,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玉米地。
未及多想,三個人鑽進玉米地。
不知不覺中,烏雲散去,月亮的光輝又開始照耀大地。三個人無頭蒼蠅般誤打誤撞,跑出玉米地后,竟然又跑回到山下的小路邊上。
回頭看了看,稻草人沒有追過來,王康倒地的地方也不見他的屍體。夜風習習,彷彿一切都沒發生過,三人摸了把頭上的汗水,心情逐漸穩定下來。
「我們是不是在做夢啊?」王顯首先發言。
「真要是做夢就好了!」李鴻儒邊幫張茜擦汗邊說道。
「王康找不見了,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啊?是不是去報警啊?」
「報警?」王顯瞪了張茜一眼。
「大姐,咱們現在連自己在哪都不能很確定,咋去報警啊,即使道路正確,咱們到最近的派出所也得兩個多小時路程,再說了,報警!誰信啊!」
說完,王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正對著王顯的李鴻儒忽然停止了擦眼淚的動作,搖了搖張茜的肩膀,二人一起向王顯的身後望去。
王顯從兩人的眼神和臉上的變化中感覺到身後又有事情發生,他兩手撐地站了起來,同時迅速轉身。
身後羊腸小道的一個小下坡上,一個人正一步步慢慢的走了上來。
這個人走路姿勢相當奇怪,他不是向正常人那樣甩著兩臂走,而是身上的關節僵硬,兩臂伸直,沒走一步都要停頓一下再往前邁另一條腿,那樣子不象在走路,倒像被人在兩隻腳上拴了繩子,扯一下走一步一般。
滿身漆黑,沒有一件衣服,倒是兩眼瞪得溜圓,發出紅色的光芒。正是剛才被閃電擊死的王康。
王顯「嗷」地慘叫一聲,掉頭就往山上跑。
三人順著小路一直向上,邊跑邊回頭看,王康雖然動作僵硬古怪,但速度一點也不慢,他右手伸向前,每每快要抓住落在後面的張茜時,都被李鴻儒發力前拽而撲了空,他張開嘴「咿呀咿呀」不知是憤怒還是在叫嚷什麼。
幾人一路狂奔,眼見已到達山頂,三人一起回頭。
看見王康已經被他們甩開有了十多米的距離,各自鬆了口氣,看來他是追不上來了。
王顯俯下身,兩手扶著膝蓋,低著頭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李鴻儒和張茜手拉著手,互相對視一眼。
就在這轉瞬之間,遠在十幾米山坡下的王康鬼魅般已經到了三人眼前不足一米處,李鴻儒張倩驚呼聲中側著身子往後退,王顯沒站起身,被嚇得直接向後摔了過去。
變故又生!
三人身後的山坡忽然變成了懸崖峭壁,李鴻儒張倩二人直接掉了下去。
王顯掉下去的瞬間,驚訝發現他們並不是在山頂,而是在山下左側陰坡的地邊上。他閉上雙眼又睜開,想再看清楚些,卻看見胸前的一隻大手,王康已經在他掉下去之前一把抓住了他。
王顯萬念俱灰:「唉!被他抓住不知道受啥樣的摧殘,還不如掉下去摔死乾淨!」
李鴻儒、張茜驚呼聲還沒停止,已經腳下穩穩落在地上,二人睜開眼睛。
眼前是一片花海,藍天下一望無際全是各式各樣的花朵,說得上來的、說不上來的,滿目皆是,花叢中兩個古裝男女相擁站立,赫然是梁山伯與祝英台。
李鴻儒剛要開口說話,腳下一空,二人又往下掉去。
呼呼的風聲中,張茜緊緊抱著李鴻儒,頭依偎在他懷裡,心想:「這樣摔死,有小儒在一起,也值了!」
「嘭」地一聲,二人摔倒在一片凸出的岩石邊,岩石上一輛自行車一軲轆懸空,一骨碌在岩石上,搖搖欲墜。
自行車上的二個人正是他們兩個。
王康一把將王顯拽回到山頂,趴在他的耳邊,低聲說了一句:「不要相信眼前看到的!閉眼,快去找人!」
說完,兩手使勁,將王顯高高舉起,從山頂直接向山下甩了出去。
李鴻儒看著自行車上的自己,詫異的目光未和張茜對視上,腳下的岩石忽然斷裂,二人又向下摔去。
王顯閉著眼,耳邊全是呼呼風聲,正琢磨著王康幾句話的含意,忽覺腳下一穩,張開眼,發現自己已經站在山下的小路上。
不敢回頭,王顯連滾帶爬,一路上摔了不知幾個跟頭,就在快精疲力盡時,終於看見前面黑壓壓一片的村莊,他爬上高坡,敲響了第一家的房門,然後體力不支,暈了過去。
父親聽他說完,立即打發大哥去叫民兵連長。連長聽說后不敢怠慢,立即敲響銅鑼,不到五分鐘,一隊荷槍實彈的民兵已經在他的帶領下來到我家門前。
向王顯簡單詢問完情況后,連長安排我父親將他送去村支部,自己帶人立即出發,一行人馬浩浩蕩蕩,一路急行軍很快來到山下。分兩路,一路上山尋找,一路右轉上了陰坡的莊稼地。
一直搜尋到天已拂曉,雞叫頭遍,兩路人馬才有所收穫。
山上一塊岩石後面,王康全身僵硬、兩眼發直、口吐白沫,一直在自言自語:「快跑,快跑!」
陰坡莊稼地里五座墳前,李鴻儒和張茜相擁而卧在墳地里,李鴻儒額頭撞破,渾身是血,張茜披頭散髮,兩手已掐進李鴻儒胳膊的肉中,二人均已昏迷不醒。
將三人抬回村裡后,連長立即請村裡的醫生進行了簡單的急救,早晨七點多鐘,接到電話通知的公社醫院的急救車一路鳴叫著開進村將四人接走。
當天下午,派出所兩位民警陪著公社幾個領導來到我們村,對現場進行了詳細的勘察,並且對我家進行了細緻的詢問,然後作出結論:幾個大學生醉酒夜行迷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