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驚變

第5章 驚變

又是黃昏,今天的黃昏沒有夕陽,淡淡的白雲布滿了天空,沒了暑氣,卻也有一絲悶熱。

小孤嶺,離東門五里左右,不算高也不算矮,與遠處的青蓮山遙遙相望。走上小孤嶺,伊寧忽然問董昭:「想回去?」

董昭低下頭,深深的嘆氣,然後說道:「我……我已經被周師伯逐出山門了……」

「還叫師伯?」

「不,他周文山,周扒皮,周護短,有他在的一天,我在山上便是吃苦的一天。」

伊寧蹙眉,她也不做多想,找到一處相對平坦的石頭地,說道:「尋些乾柴。」

昨夜才下的雨,地上還有些濕,乾柴不似前些日子那般好尋,董昭便四處轉了起來,一時間走的遠了些。伊寧盤膝坐在一塊平石上,調整氣息,運行大周天,呼吸慢慢由正常變的綿長,而後又開始閉氣,氣息消隱,無聲無息,與自然一體,而後又長吸一口,不再吐出,循環數次,直到呼吸皆與周天相容,人坐於地,如花石草木般聆聽風霜雨雪,徹底隱去氣息。

半晌,董昭未歸,遠處卻走來一個人,她睜眼,那人身材中等,白髮蒼蒼,身著紫衣道袍,背負寶劍手執拂塵,正不緊不慢的走著。她看他時,他也看到了她。那人走到近處,只見他一張皺紋方臉,兩彎垂梢長眉,頜下飄飄白須,好一派仙風道骨。

伊寧起身抱拳致意道:「彭真人。」

此人正是鍾離觀掌教彭漸,只見他微微動容,也單手起揖回禮。他看到伊寧手上的劍,動容道:「你是?」

伊寧道:「我們見過。」

「哦?」

「四方館。」

彭漸思緒流轉,想起往事,說道:「是你啊,當初落英身邊那個小丫頭,如今都長這般大了。秋霜劍已在你手,不錯不錯……」他上下打量著伊寧,「沈家傳人,著實不一般。」

伊寧望著彭漸,眼中露出驚異,說道:「你……壽元?」

彭漸微微一訝異,卻沒動容,說道:「居然這都被你看出來了,我,今夜將死……」他看向遠處的青蓮山,說道:「只剩五里路,可我已經上不了山了……」

伊寧道:「我幫你。」

彭漸微微一笑:「你送我上山,我亦會死於半路,無法去觀中交待後事了。」

伊寧道:「非也,信我。」

伊寧讓彭漸盤坐於地,自己坐其後,手指飛動,點住彭漸背後幾處要穴,然後雙掌往彭漸后肩輕輕壓下,彭漸衣袍開始無風而動。

彭漸道:「你度我真氣,會損你大半內力,你這個年紀能有多少……嗯,你這是真元?」

彭漸感受到經脈中不尋常的冰涼,一股股寒意直奔他丹田而去,激發其丹田后,流向四肢百骸,雖然冷,人卻變的分外清醒,疲態直接一掃而光。

彭漸越來越驚訝,說道:「你凝霜真氣練到了冰脈霜血的地步了嗎?原來你就是……」

伊寧道:「是我。」

彭漸點點頭,鄭重道:「你不要再往上練了,蝕骨冰心那層萬萬不可練……」

伊寧眼光黯淡了下來,說道:「我知道。」

彭漸深深嘆了口氣,也不知他為何而嘆。

伊寧道:「有一事問。」

彭漸道:「請講。」

「郭長峰。」

彭漸聽得這名字,心中一震,說道:「你在找他?我也十年沒見到他了。」

伊寧沉默半晌,而後道:「那董昭?」

彭漸道:「他?」

伊寧道:「他的呼吸……」

彭漸抬頭,思緒飛轉,想了想然後說道:「那孩子是當初落英救下,送上山的,一晃十年了,他學會了那套呼吸,應該是落英教的,嚴格來說,他也是落英的傳人……跟你是同門……」

伊寧臉色微變,她一轉頭,只見董昭已在遠處,手裡抱著一捆乾柴,正看向這邊的兩人。

「師祖!」董昭大喊一聲,丟下乾柴就跑了過來,跑至面前,「撲通」一下就跪在他面前,淚水從眼眶溢出,嘴唇蠕動,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伊寧收了功,彭漸緩緩起身,走近扶起他來,打量著他的臉,說道:「孩子,還好嗎?怎麼到此?」

董昭道:「我……我被周師伯逐出山門了……」

「什麼?他怎麼幹這種事?」

「我比武的時候打傷了吳非師兄……他就把我……」董昭擦淚,說不出的委屈。

彭漸心中明了,這孩子已經練出內力,只是自己尚且不知,所以出手的時候自己也渾然不覺,定是如此。

他摸了摸董昭的頭:「無妨,現在,隨我上山,師祖替你做主!」

「嗯嗯嗯。」董昭像個小孩子,連連點頭。

彭漸回頭,看著伊寧道:「我走之後,若這孩子仍然無法待在鍾離觀,就麻煩你照拂了……」

伊寧想了想,點點頭。董昭恭恭敬敬跪下,給伊寧磕了三個頭,說道:「這些日子,多謝伊女俠相救之恩,董昭日後必將報答!」

伊寧仍然面無表情,只是轉過身,伸出左手擺了擺。董昭往前走,彭漸卻落在後邊,彭漸轉身起手向伊寧作揖,輕聲說了句:「若你以後遇見我師弟汪澄,請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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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寧眉毛一蹙,點點頭。這話董昭沒聽到,他只是有些疑惑,師祖怎會向她行禮?他沒多想,彭漸已然走來拉著他的手,跨步向青蓮山走去。

夜色將近,祖孫倆手執手,大踏步朝青蓮山走去,五里路只是平地的路,上山進觀里還有數里之遙,董昭一路上訴盡衷腸,彭漸只是好言安慰,五里路走了三四里,彭漸忽然一個踉蹌,董昭趕緊扶住他,疑惑的問道:「師祖身體不適?」

他擺了擺手,說道:「快走。」彭漸暗中運轉氣勁,卻感覺自己丹田寂靜,再也生不出一絲真氣,而經脈中卻寒氣涌動,運轉不停,他明白自己生機已斷,若非伊寧的真元給他續命,他連這裡都走不到,他此刻只是個油盡燈枯的老翁罷了。

眼看離青蓮山的山下青石梯還有數十丈的時候,彭漸忽然彎腰,大口的喘著氣,腳步停下,似乎很痛苦。

董昭慌亂不已,問道:「師祖,你怎麼了?是不是受了內傷?」

彭漸臉色已蒼白,再不復飄然若仙的模樣,他重新提氣,可丹田卻如乾裂的大地,並無一絲生氣,經脈雖然還在運轉,但涼意已少了許多,他心急不已,提著步子要走,他說道:「我壽元將近,快點上山,我要交代後事……」

董昭震驚到四肢發涼:「怎會如此!」

彭漸道:「人固有一死,武功再高的也會死的,我們快些走。」

董昭一把湊到彭漸身前,背過身道:「師祖,我背你,我們一起回家!」說罷他眼淚止不住的流。

這一幕讓山下某個農夫模樣的人看到了,那人一雙眼睛如狐,狡黠的窺視著這一切,待董昭上山,他便飛速的掏出一隻信鴿,放飛了出去。

奇怪的是今天山門下一個守山弟子都沒有,極不尋常,董昭一時也沒察覺到。背人上山,起初還好,後來便覺不堪重負,他一直呼喚著他的師祖,彭漸起初也是輕聲的回復他,可之後聲音越來越小。今天這石階也彷佛格外的長,似乎永遠也走不完,董昭雙腿如灌鉛,他仍然一階一階的爬著,可腰卻越彎越低,忽然,彭漸道:「孩子,放我下來。」

「可是,師祖……」

彭漸聲音變得有力了些,說道:「我有東西給你……」

董昭放下彭漸,彭漸竟然站直了身體,一把撕開自己的袖袍,從一處夾層中抽出一張絲帛,上邊密密麻麻寫著字,他把那捲絲帛遞給董昭,董昭疑惑道:「這是?」

「這是《太乙經》,是我畢生所練的最高武學,也是我鍾離觀的鎮觀武學……」

彭漸繼續道:「文山不善,諸川不禮,夷洲太戾,玉真太傲,其餘弟子良莠不齊,皆難有成,唯有你,稟性純良……可承我之武功……」

董昭道:「可我,連丹田都沒有啊……」

彭漸道:「無妨,你以後會知曉的……」然後他撕下道袍一角,咬破手指,忽然渾身顫抖起來,然後直接往地上撲,董昭一把扶住他,只見他異常吃力的一手沾血,一手抓布,指尖顫抖,寫道:掌教玉真,不得逐。逐之後畫了一橫,只是那個字沒寫完,彭漸手一撒,沒了氣……

」師祖!師祖!「董昭大聲呼喚,用力的搖晃著彭漸的身體,可彭漸終究是不再動了。一代武學宗師,罕世高手,就此隕落,時年七十六歲。

董昭擦著淚,手裡拿著《太乙經》,望向高高在上的山門,心中思索,師祖死在半山,自己若就此離去,縱無人知曉,自己也當愧疚一輩子,帶著師祖的遺體上山,還不知周文山會拿他怎麼樣,這《太乙經》過於重要,帶身上不安全,他想了想,便在石階外的一顆小樹下挖了個坑,用油布包著,埋下《太乙經》,上邊壓著幾塊石頭,做個記號。然後他把彭漸遺書塞進懷裡,重新背起彭漸,一手抓著彭漸的寶劍,一手拿著拂塵,望著夜色中黑壓壓的青蓮山,堅定的走了上去。

無論如何,師祖必須落葉歸根,遺蛻歸觀里。

當董昭背著彭漸的屍身上了鍾離觀的觀星坪時,立馬被道士們團團的圍了起來,見了董昭,有人指責,謾罵,見了彭漸的屍身,有人憤怒,悲慟。

三個穿著赭色道袍的長須道士,開口道:「怎麼回事?」

此人正是周文山,後邊兩個一個高一個矮,分別是傅諸川,簡夷洲。

三人一把撥開人群,看見了死去的彭漸,一個個大聲呼喊,淚水奪目而出。

「師傅!師傅!師傅!」

為首的周文山激動至極,涕泗橫流,到底是有真情實感的,隨著他的哭喊,很多弟子也跪下來哭喊著。

良久后,周文山轉頭看向董昭,那雙三角眼一瞪,問道:「師傅怎麼死的?」

董昭道:「我與師祖在小孤嶺相遇,一起上山的時候,師祖壽元耗盡。」

周文山彎腰,眼中有淚,輕輕抓住彭漸的手,手尚溫,確實是才死去不久,臉上也無異樣,雙眼是閉著的,非常安詳。他絲毫看不出什麼來,但他眼光瞟到彭漸左邊袖口,看到那撕裂開的絲絡,心中疑心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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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過頭,眼中不善,道:「師傅武功蓋世,怎麼會突然羽化?」

董昭道:「我也不知,我傍晚才遇上的師祖。」

周文山一把揪住董昭的衣襟,咬牙道:「不知?你騙鬼呢?」

董昭吼道:「我沒騙你!我遇見師祖到現在,不超過兩個時辰,你要我如何說?」

「你要我如何信?」周文山也喝道。

簡夷洲道:「你下山一個多月,山下這般大災,你是怎麼活下來的?還有,你身上這身新衣服,可不太合你身啊。」

董昭看向簡夷洲,心道這傢伙也不是善茬,他並不打算說出與伊寧相遇的事,於是說道:「照你的意思,我現在該是個死人了是吧?」

簡夷洲道:「小子,說話不要太沖,逐你下山是你犯下大錯,至於你死不死,那跟我們毫無關係。」

「毫無關係?好!」董昭起身:「師祖遺體我也送到了,這個地方我也不會留戀什麼,我也不是你們鍾離觀的人了,告辭,後會無期!」說罷他便轉身就走。

「想走?」周文山道:「你走不了的。」

幾個道士一圍上來,擋住董昭去路。董昭臉色一變,問道:「周文山,你什麼意思?」

「呵,現在都敢直呼我名了!」周文山惡狠狠的走過來,說道:「師傅羽化,你送遺體上山,不該等師傅化仙禮后再走嗎?這麼急著走,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不成?」

董昭道:「我若見不得人,直接就把師祖就地埋了,還用得著來受你刁難?」

周文山道:「下去一個月,本事沒長,脾氣倒漲了不少,看來還是我們沒替玉真教好你啊。」

董昭道:「我又不是你徒弟,用得著你教?」

周文山嗤笑道:「一個十年練不出內力的廢物,也配做我徒弟?」

「那也比吳非那個廢物強!」

「放肆!」吳非比武被董昭意外打傷,一個多月才好,尤是讓周文山倍感不滿,當董昭提到這裡,周文山終於真的怒了,他手指董昭,喝道:「存仁,守道,給我拿下這個小畜生!」

點到名的兩個弟子立馬一左一右,擒住董昭胳膊,帶往鍾離觀深處,董昭邊走邊罵周扒皮,各種能想到的污言穢語都噴出來,氣的周文山臉一陣青一陣白。

傅諸川道:「師兄,眼下最要緊的是備醮,師傅羽化,可要大辦,還需往各門派發請柬,召回在外的觀中弟子,這才是大事啊。」

周文山道:「我曉得,你先去準備吧。」

簡夷洲道:「師兄,還有一件天大的事呢?」

周文山心頭一凜,想到了什麼,說道:「此事須等玉真回來再議。」

簡夷洲道:「師傅肯定留下了什麼遺囑,他道袍被撕了一角,那一角哪去了?」

周文山道:「還能去哪?董昭這小子看似老實,哼,待我去審他一番,一切自然明了。」

小孤嶺,夜幕中,伊寧獨自守著一堆篝火,盤坐著,思索著什麼。她一抬頭,只見天空烏雲密布,天穹如同一口大鍋倒蓋,空氣中充滿了悶熱的氣息。她算算時間,默默說了一句:「真人,走好。」

與彭漸相逢太短,她還有很多事情沒問,這一切大概只能成為遺憾,想起彭漸跟她說的最後那句話:殺了他師弟汪澄。她又陷入了沉思中。

董昭被麻繩綁著,手腳皆不能動。兩個弟子把他丟進了一個山洞裡,山洞中間隔了一層柏木欄,上邊開著一張木門,洞壁上,一盞黃豆大的油燈孤獨的跳動著,似乎在訴說著什麼。

董昭躺在山洞裡,被麻繩捆著難受至極,手腕甚至被勒出淤血,這兩個弟子對他從來就沒好過,周文山帶出來的,下手一個比一個黑,他暗罵著,也思索著,伊寧沒有跟上山來,這是情理之中的事,畢竟她不會去摻和別人的家事。但董昭仍想著,若是她一起來了,自己是不是就不用受這個苦了?若是自己在楊江鎮的時候就選擇了跟林萍走,是不是也不會落到這個結果?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今日師祖仙去,自己落在周文山手上,還有活路嗎?

洞口忽然傳來了聲音:黃湛,你來幹嘛?

另一個聲音道:「師傅讓我給姓董的小子送點吃的喝的,別讓他死的太早,還有話要問他呢?」

一個笑道:「那也是,進去吧。」

一個微胖的道士進了山洞,他提著一個食盒,輕聲呼喚道:「董昭,董昭?」

董昭睜眼望去,豆大的燈火下,是一個張熟悉的臉。

「黃師兄?」

黃湛蹲在木柵邊,對他招了招手,說道:「快過來。」

董昭挪著身子,如被丟在田埂上打滾的泥鰍一般,扭了好幾下,這才扭到黃湛跟前,他喘著粗氣,問道:「師兄何事?」

黃湛道:「我來給你送吃的喝的,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在觀里,誰沒受過點委屈啊,但人還是要活下去的,對吧,飯要吃,水要喝,武功練不練又怎麼樣呢。」

黃湛拿出湯匙,一匙一匙的把素菜米飯喂到董昭嘴裡,他眼角噙淚,繼續道:「師祖走了,我看這鐘離觀的天也要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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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昭咽下飯菜,說道:「何出此言?」

黃湛道:「師祖常年不在山,周文山仗著師祖的威名,跟周邊門派結了大大小小無數的仇,尤其是江淮四幫。師祖在時,那些幫派不敢亂來,如今,師祖不在了,鍾離觀豈會安生?周文山豈有壓得住四派的本事?」

董昭笑了笑,說道:「這些都與我無關了,我如今生死尚不知何期,倒是你黃師兄,要多保重。」

黃湛嘆了口氣,說道:「你好好活著,周文山不會殺你的,畢竟,他還會顧及玉真師叔的。」

黃湛提著食盒走了。

不多時,一陣帶著怒氣的腳步聲進來了,不用想也知道是誰。一個守門的弟子拿出一條寫了血字的絲帛交給了周文山。周文山在燈光下一瞄,只見上邊寫著:掌教玉真,不得逐一。那個「一」是個沒寫完的字,他不知道是什麼,但他看那字歪歪扭扭,心中疑心大起,便問道:」你們從他身上就搜出來這個?」

一個弟子道:「只有這個,沒有別的。」

周文山怒氣沖沖,喝道:「繼續給我搜,衣服裡邊都不要放過,把他給我扒光了搜!」

兩個弟子打開門,就去撕董昭的衣服,董昭掙扎,兩人就拳打腳踢,董昭渾身青腫帶血,衣服被撕個稀巴爛,靴子被拉成碎絮,爛布,頭髮都被扯掉幾縷,那兩人才停下,又仔細在破絮中找了幾遍,什麼都沒找到才罷休。

周文山面無表情,說道:「這血書,是師傅寫的?」

董昭疼的咬牙,沒理會周文山,周文山一示意,一個弟子便上去猛踢董昭腹部,董昭痛的大喊:「是,是師祖寫的!」

周文山舉著那血書,說道:「師傅什麼人?怎麼寫出的字如此醜陋?這是你偽造的吧?」

董昭嘴硬,說道:「你要是快死了,也寫不出好字。」

迎接他的又是一腳。

周文山一把扔掉血書,說道:「《太乙經》呢?」

董昭齜牙,心想若是交出《太乙經》,恐怕自身都難保,況且《太乙經》是彭漸點名給他的東西,他不能給周文山,於是便道:「只有此物,無甚麼《太乙經》!」

周文山一思索,師傅血書上說傳位玉真,莫非事先就把《太乙經》給了楊玉真不成?他倆平時都不在山上,不能排除這個可能,師傅羽化,玉真不回,會不會是在外偷練呢?他疑心太重,無法抉擇,當即對弟子說道:「把他給我看好了,早晚再來收拾他。」

他怒氣騰騰出了山洞,那血書,被他抓起,幾下一揉,碎成末末,往山崖下一扔,便如沒存在過一般。董昭全身都痛,腹部被踢過幾腳,喉頭一噁心,黃師兄喂的飯全吐了個乾乾淨淨,如同沒吃過一般。

周文山出了山洞,轉過敬仙台,穿過瓊花閣,走下千劫道,最終來到三清殿,此時三清殿內,擺著一口大紅色塗漆棺木,裡頭鋪著黃錦被,雲枕,放上彭漸屍身,屍身早被重新清洗過,換上了嶄新的道袍,彭漸躺於棺中,仍然是仙風道骨模樣,棺外,內門弟子皆白衣白冠,齊刷刷跪倒,手結印,口誦經,送彭漸羽化。

周文山,傅諸川,簡夷洲皆黑衣黑冠,三人在棺槨最前方,手執香而行禮。

殿外,外門弟子忙忙碌碌,掛白聯,換白燭。這一夜,鍾離觀燈火通明,而這天上的烏雲,也越來越黑,越來越厚。

時至戌時三刻,三清殿內外仍在忙碌,一道刺耳的聲音卻在天空中響起,殿內之人皆變了顏色,一個外門弟子連跑帶爬,滿面是血,呼喊著衝到三清殿門邊,趴在門檻上,有氣無力道:「不好啦,江淮四幫……」話未完,人已咽氣。鮮血順著他垂下的手臂流進了殿內。

周文山臉色大變,急忙喊道:「上鐘樓鳴鐘,召集所有在山弟子!敵襲!」

他拔出彭漸的那把劍,眾弟子立馬起身,拿起自己的劍,隨著他沖往觀星坪。

隨著鐘聲響起,各閣樓門殿的在職弟子皆手持利劍,魚貫而出,迅速集結到三清殿與觀星坪一帶。而觀星坪那邊,早就是一片火把,無數人手持各式兵器,火把照耀在人臉上,紅彤彤一片。

周文山上前,說道:你們是什麼人?」

一個精壯漢子上前,他頭扎一條鮮紅抹額,肩扛一把烏金寶刀,一身赤袍,滿臉凶煞,橫眉倒豎,狼目圓睜,一張厚唇大嘴被稀拉的短須所包圍,他呸了一口濃痰,大嗓門喊道:「怎麼?周大俠不認得我們了?我們可是老熟人啊,不記得了?」

周文山道:「鼠輩,我豈會記得你?!」

漢子道:「在下,沙河幫副幫主,沙泉。」他一揮左手,身後人群里幾個人頭便扔了出來,擲於周文山跟前,咕嚕打著轉,那是鍾離觀守山弟子的人頭。

周文山臉色陰沉,沙泉道:「聽聞彭老道升天,故此略備薄禮,還請笑納!」

「哈哈哈哈……」沙泉身後笑聲不絕於耳,而後,更多的人頭扔了出來,後邊跟著喊道:「我淮幫,我青羽派,我懸劍山莊,也有薄禮,請周大俠笑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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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天地間彷佛被笑聲淹沒,鍾離觀的人卻個個面色難看至極,很多弟子都罵了起來。

周文山冷冷道:「收好你們師兄弟的頭顱,今天敵人怎麼殺害他們的,我們就怎麼殺回來。」

當即有弟子出來,小心的收起那些頭顱,沙泉冷笑道:「收什麼收啊,等會你們自己的還要掉地上呢。」

周文山道:「你們一幫烏合之眾,也敢覬覦我鍾離觀,今天,讓你們有來無回。」

沙泉旁邊,一個綠衣年輕公子持劍出來,冷笑道:「有來無回?若是彭老兒活著,或許這話還有人信,就憑你周文山?也配?」

周文山認得這個綠衣公子,他是懸劍山莊的少莊主駱天,周文山道:「你不妨試試?」

駱天邊上又出來一人,此人跟沙泉差不多身材,不過頭上戴著一個金頭箍,滿面殺氣,頜須倒卷,是青羽派大弟子殷沖。殷沖喝道:「周扒皮,這些年你不僅欺壓我等四門,連青蓮山下的老百姓,都恨不得吃你肉,喝你血。老子殷沖第一個就要砍了你的腦袋!」

周文山臉色不變,說道:「有種就來!」

一個身材極其壯碩的胖子走了出來,穿著一身不知什麼皮做的衣裳,顯得厚重而結實,圓腦袋上留著一個小辮子,眉淡眼小,臉卻大的出奇,手執一把鐵鏈錘,重量一看就非比尋常,此人乃是淮幫大當家的兒子,郝寶兒。只見他皮靴大步往前踏出一步,地上青磚為之碎裂,力氣可見一斑。他用極其童稚般的聲音說道:「你們這些人,啰里吧嗦半天了,還打不打啊?」

一個粉衣女人出來,只見她身材修長,笑魘如花,一顰一笑間,婀娜多姿,眉目間似有勾魂奪魄的魔力,她頭盤髻,肩披髮,一根藍色束腰將她的身材襯托的凹凸有致。只見她用清脆如鈴的聲音說道:「郝哥兒急了不是,莫著急,到時候啊,有的是好頭顱給你砸。」

周文山見了這個女人,變了顏色,說道:「閉月門的薛輕郎?我鍾離觀跟你無仇吧?」

薛輕郎捂著嘴笑道:「奴家跟周大俠哪裡有仇啊,只不過是跟他們順路來打個劫罷了,誰讓你們鍾離觀財大氣粗呢?這大災年頭,我們太難了,見諒見諒啊!呵呵呵呵……」

笑聲未止,一襲白衣掠過人群,落在薛輕郎身旁,只見此人身材高大,肩寬腰細,面如冠玉,丰神俊朗,頭戴玉冠氣質不凡,身穿綾羅舉止得體,掌中一把摺扇風度翩翩。此人道:「在下可算趕上了,諸位,沒來遲吧?」

周文山臉色深沉,說道:「你……花含月!你也來?」

俊公子花含月抱拳一施禮,說道:「周大俠此言差矣,彭真人的『升天大宴』,花某豈有不來之理?何況薛大家都來打個劫,花某也自當來搶個財。」

郝哥兒忍不住了,說道:「媽的,你們這群人文縐縐的,到底打不打?」

周文山厲聲道:「眾弟子,列陣!」

駱天道:「別讓他們結陣!我們殺過去!」他手中劍一拔,朝著鍾離觀弟子那邊沖了過去,後邊的人隨即跟上,江淮四幫這邊人多,鍾離觀人少些,隨著兵器的碰撞聲起,兩邊很快就殺在了一起。

鍾離觀這邊前邊弟子在周文山,傅諸川,簡夷洲的帶領下,頂住攻勢,後排弟子迅速結陣,負責支援,觀星坪兩側,由武功高強的內門弟子帶隊防守,鍾離觀現有的八百餘人井然有序,一時之間跟江淮四幫的兩千人打的不相上下。

廝殺很快進入白熱化,觀星坪逐漸開始堆屍淌血……天上陰暗無光,地上燈火通明,喊殺聲不絕,血,順著青蓮山的石階淌下,幹了,又立刻被流動的覆蓋,冷了,又馬上被溫熱的浸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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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鋒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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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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