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是非·對錯·過錯
「星辭,求你救救我唯一的女兒!」
「啊?」
南星辭一臉懵,「您有什麼話,您站起來說。」
「你答應我,我就站起來。」
「不是,姥爺,您什麼時候也整上道德綁架這一套了?」
南星辭索性擺爛,「既然您想跪著,那我就跟您一起跪著。」
這樣別人就不能罵她不孝順了吧?
能讓老人家給她行如此大禮,她是真怕折壽。而且剛才聽到的意思,好像是關於柳月?
在沒確認具體發生什麼時,她不敢貿然答應。
也許有很多事情她可以讓步,可以答應姥姥和姥爺,可如果是關於柳月、南宮闕和南一的事情,那她……她又不是聖母,憑什麼答應!
「星辭,姥姥求你一件事。」
江桂蘭開口,明明幾個小時前的氣色還是正當年,現在卻變得虛弱無力,面容開始變得慘白。
南星辭跪著走,到床邊握住江桂蘭的手,「您說。」
「星辭,姥姥知道這樣很對不起你,可是姥姥沒辦法了,姥姥就這麼一個女兒……」
話說到這裡,江桂蘭的聲音開始變得哽咽,「昨天晚上,警察把柳月他們三個人帶走,說是要蹲橘子……」
南星辭皺眉,這事兒她怎麼沒聽說?
而且她沒追究啊?
她一直沒追究的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不想讓姥姥難過。
人活一輩子不容易,尤其是到了姥姥這個年紀,能順遂如意的過幾年,那就過幾年。
「姥姥求求你,救救柳月……」現在江桂蘭開始連名帶姓地喊柳月,像是這樣喊,就能把她和柳月的關係,撇開一點,讓南星辭心裡不那麼難過一點。
「按理來說,姥姥一個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不該管……可那畢竟是姥姥唯一的女兒,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姥姥……」
「姥姥,我沒報案。」
南星辭打斷江桂蘭的話,「這件事情,也不是我做的。」
「怎麼可能不是你做的?」
柳萬里第一個不信,「如果不是你,能是誰?」
別看柳萬里平日里對柳月萬般嫌棄,甚至動不動就教訓一頓柳月,可真出了事,他比誰都著急,更是第一個沖在最前面。
這也許便是父愛的深沉,平時深不見底不可窺探,出事時就變得壯闊偉岸。
這大概便是在中國式教育里,很多的孩子沒感受到磅礴父愛的原因吧。
「姥爺,真不是我!」
南星辭努力解釋第二遍,著重強調第三遍,「真的不是我!」
再一再二不再三,要是他們還不信,那她也沒辦法了。
「星辭,難道真的不是你?」
江桂蘭疑惑發問,南星辭點頭,『真的不是我』,這幾個字她已經說膩了。
「那還能是誰啊?」
「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孟珞珞突兀開口,南星辭這才注意到在門縫處站著的孟珞珞,怎麼今天有她,大小姐也會來這落後的山野鄉村嗎?不是瞧不起嗎?
「我猜的,有可能是孟鍾泰和齊白做的。」
南星辭暼眉:不是,這樣喊親爹親媽的名字,真的好嗎?
「為什麼啊?」
「因為你是……」差一點,就差一點,孟珞珞直接脫口而出!
好在及時收住嘴,眼神看向別處,整個人透露出一股慌張的緊張。
很微妙,房間內突然間變得很微妙。
「不是,好端端的為什麼要幫我啊?」
「而且……真不至於啊。」南星辭很有自知之明,她就是一個認養的義女,真不至於對她這麼好。
過年乾媽發給她的1000000紅包她是真沒敢收啊……
「星辭,姥姥相信不是你,如果不是你的話,那你能不能去求求情?」
「求他們給柳月判得輕一點啊?就說你不追究……」
姥姥也差不多從孟珞珞的口中聽明白了,只要星辭不追究,那麼這件事情就還有轉圜的餘地,即便是判刑,也會酌情少判點。
「不追究這些年她對你的所作所為……」
姥姥的話,一點點地刺入南星辭的心臟,宛如一把看不見的鋒利刀刃,將她的心逐漸刺得鮮血淋漓。
「不追究……」
南星辭喃喃自語地輕聲道,話語間莫名哽咽,她想過姥姥也許會站在柳月那邊,卻沒想到會站得這麼徹底!
「對,不追究,姥姥就只讓你不追究柳月,至於南一和南宮闕,你儘管去追究,姥姥和姥爺絕對不插手!」
「呵。」
南星辭只覺得面前這個老人,像是突然變了個樣,卻又在下一秒,她又能近乎完全理解。
母女之情,何其感人吶!
可憐她就是個笑話啊!
「星辭,姥姥知道你心裏面很難過,姥姥心裏面的難受不比你少。」
「姥姥已經到這個歲數了,半截身子快入土,你就當給我這個老太婆一個面子,不追究柳月,行不行?」
江桂蘭想要像從前一樣,抓住南星辭的手,卻被對方躲開。
有的話一旦說出口,再說時,就會變得輕而易舉,而人的情緒堆疊,也會讓人止不住地輸出內心的真實訴求。越來越坦白,越來越讓人心驚。
「星辭,姥姥這些你帶你不薄吧?你是不是也該報恩?」
「就這一件事,姥姥從來沒求過你,就這一次!」
「求你了,星辭……」
江桂蘭咄咄逼人,南星辭忽然像是瘋掉,突兀的笑出聲,「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忽然間,南星辭又像是開始哭,「呵呵呵……哈哈嗚嗚嗚………」
哭笑之間,來迴轉換,眼裡的光亮變得黯淡,不再閃爍著只有在看見姥姥時,才會有的光亮。
那一瞬間,比天塌下來還可怕。
「我,呵呵……」
南星辭忽然將目光轉向江桂蘭,凝視著老人。
「我為什麼要原諒她啊?就因為她是我媽她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來嗎?憑什麼啊?姥姥……」
「她扇我耳光的時候您在哪兒,她給我吃剩菜剩飯甚至不給我吃飯的時候您在哪兒?她把我趕出家門睡在荒郊野嶺的時候您又在哪兒?」
「我為什麼要原諒她?難道就因為她是我生物學上的母親,所以我就必須要原諒她?這是我活該的嗎?」
南星辭字字珠璣地問,靈魂拷問著江桂蘭。
沒有任何人,能感同身受任何人!誰都不例外!
他人未嘗過你的苦,卻要求你善良,多荒謬啊!
「星辭,姥姥不是……」
「您沒有錯,錯的是我,我就活該被欺負,被從小到大地欺負著,受盡屈辱,受盡辱罵受盡折磨,是我活該!」
「我不管受了多少委屈,多少磨難,在您的眼裡,都遠比不上您女兒該要受到的懲罰來得嚴重!」
南星辭全身被卸掉氣力,失重般地跪坐在地上,整個人落寞無助又慘淡,臉上的淚痕還未乾涸,便又有新的淚水流出來。
「我從小,從小就沒體驗過被人疼,是什麼感覺……」
南星辭哽咽地顫抖著手指,指向她自己,聲嘶力竭的控訴逐漸轉變為虛弱乏力的慘淡,「從小,我就被要求要讓著南一,小時候我不懂為什麼,被揍了幾頓之後我就老實了,知道了,因為我是姐姐……」
「可是我真的很噁心姐姐這個身份啊,她限制了我的全部,讓我不管得到什麼好的東西,都要無條件地讓給南一,直到後來,我已經徹底習慣這種……不平等……」
「後來……」
南星辭哭笑著指向她自己,「後來我上了大學,後來我讀了很多書,我才知道,原來姐妹之間的正常相處,是互相尊重,平等的交流啊,就算是捨棄,也要出自心甘情願……」
「我真的很羨慕,姥姥,我真的很缺愛,真的,真的……」
南星辭眼裡的淚,突然就不順著眼瞼處往下掉了,倔強地匯聚在眼眶裡,閃著透明的光,模糊掉視線。
好像只要看不見,心底的疼痛就能少一些。
「所以我很渴望別人的愛,可因為從未得到,所以在蕭宴栩靠近我的時候,他對我那麼好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是我不配!」
「姥姥,我配不上,這是您的女兒,從小到大對我說的話,不管什麼只有南一配得上……只有南一,沒有我,我是賤種,我是……」
江桂蘭猛地從床上下來,緊緊地抱住南星辭,將她還未說出口的話打斷。
「星辭,不說了,是姥姥的錯,姥姥糊塗了,對不起,對不起……」
江桂蘭老淚縱橫,心窩處的疼痛,一下下的顫動著,提醒著她自己,她有多糊塗,明明都不敢聽星辭說那些過往,卻要求星辭去原諒,她真該死啊!
「姥姥糊塗了,對不起,星辭,對不起,對不起……」
江桂蘭雙眼通紅地喘著粗氣,哽咽著對南星辭道歉,聲淚俱下。
柳萬里在一旁也紅了眼眶,強忍著沒哭,背過身時卻有兩行清淚從眼瞼處滑落。
「姥姥,我好難過啊,星辭真的好累啊……」
南星辭抽抽噎噎地哭泣著,淚水浸濕她的臉龐,讓她的雙眼裡凝聚數不盡的淚意,越是受了天大委屈的人,越是不怕再受更大的委屈,他們怕的是,有人理解、有人關心。
只要有人,對她們有一點好,他們就恨不得把自己的全部奉上!
「姥姥,我真的……做不到原諒,真的……」
「你知道嗎?姥姥,她們剪爛我最喜歡的破布娃娃,給我的小魚喂老鼠藥,把我的被子凍成冰塊……」
南星辭喉間哽咽,沙啞著訴說她從前所經歷的種種。
如果不是今天,江桂蘭和柳萬里將南星辭逼迫到這個份兒上,那她可能永遠都不會說……這些她可以忘記的回憶,其實是可以刺向她的最佳利劍,每一下都會讓她傷痕遍布……
「星辭真的好難過,姥姥…其實很多次,我都不想活了…」
「真的活不下去,活著真的太難了,真的……想死啊……」
「不是在說糊塗話,是真的想要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南星辭沒有半點威脅人的意思,說出口的話,是一個對人生全面失望的人的內心最深處的想法,生無可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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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辭,你還有姥姥,姥姥不該讓你原諒柳月,是姥姥不好……」
江桂蘭一遍遍地道歉認錯,南星辭卻像忽然之間清醒,她語調清冷,「不,姥姥,我會不追究柳月對我的所作所為。」
她輕輕推開江桂蘭,從姥姥的懷抱中掙脫。
「就當還您這麼多年對我的照顧,謝謝您,也謝謝姥爺!」
「撲咚——」
南星辭朝著江桂蘭的方向跪下,連磕三個頭。
然後起身,朝著柳萬里的方向,再次磕三次頭,「咚咚咚——」
額頭碰著地面,發出硬物的撞擊聲,她很虔誠,很真心實意,額前已經露出淡淡的血痕,眼冒金星的發暈。
「以後,我,和姥姥、還有姥爺,就不會再見面了!」
「我會收拾好我的東西,以後,再也不會打擾你們了……」
南星辭深呼吸一口氣,半跑著離開房間,落荒而逃。
她跌跌撞撞地走在鵝鵝村的路上,這裡的一磚一瓦,都承載著她的記憶。
每一處,都和她息息相關,她一直都記得,卻不敢面對,因為開心的記憶太少太少,難過的記憶太多太多……
徐燃跟在她後面,默默守護著她,就像從前的許多次一樣。
他們是他們彼此活在這個世界上,最堅定的信念,這種不是親人、卻甚似親人的相依為命感,早已跨越時間的洪流,變得堅不可摧。
你在前面走,不用回頭,就知道我肯定在你身後。
人類的感情複雜程度,決定了這世上有的感情,要超越很多的感情。
「徐燃,我累了。」
南星辭席地而坐,腿已經沒力氣了,哪裡還管地面冷不冷。
徐燃的第一反應:幸好說的是『我累了』,而不是『我想死』!
「累了就歇著,反正地球沒了我們,照樣轉。」
徐燃坐在南星辭的旁邊,順著她的視線,去看未知的廣闊。
「你說人活著,究竟為了什麼啊?」
「為了一口吃,你以前說的。」
徐燃直白地開口,說的話看似不著調,卻句句都在儘力地勸南星辭看開點。
「你說人死以後,會是什麼樣啊?」
「那得死了才知道。」
「也對哦。」
南星辭訕笑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