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墳地與晚餐
回到房間休息一會兒,春小姐敲開了我們的門。
她身邊沒有跟著維克多。
這倒是稀奇,我以為維克多一定會黏著她不放呢。
不過比起那個,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問她。
「我還奇怪你們去哪裡了呢。」
春小姐合掌,臉上帶著那種溫柔的笑,似乎真得在為找到我們而高興。
我卻感到厭惡。
第一次覺得,那種熟悉的表情出現在相似的臉上是多麼令人厭惡。
我倒是寧可她長得不像春女士一些,這樣我會好受一些。
「你為什麼要讓那個母親把孩子生下來。」
我不滿地說道,
「你知道這是多麼危險的事情嗎?」
「你難道沒有見過因為核輻射而畸形的新生兒嗎?」
春小姐臉上的笑容僵了僵。
「……」
「現在是晚飯時間了,大家都等著你們呢。」
「我們餐前一般會祈禱神樹將果實賞賜下來哦。」
「所以別太心急……」
我皺了皺眉頭。
「我在問你問題。」
「你不覺得你應該先回答我的問題嗎?」
「撒這種謊,有什麼意義,看別人痛苦你很開心是嗎?」
春小姐臉上的笑容完全收斂下來,那眼睛里已經完全沒有了笑意,甚至可以說是充滿了蔑視。
「你覺得這是我的問題?」
「我就算說了又怎麼樣?他們會相信嗎?」
「你不也告訴她孩子出生會平安健康嗎?」
「那是因為……」
我正要反駁,她卻先一步開口,眼中帶著宛若實質的怒火。
「那是因為已經九個月了,你覺得沒有阻止的必要是嗎?」
「你以為那個孩子發現的時候多大?三個月大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懷孕了。」
「我們這裡又沒有婦科醫生!也沒有流產的葯!」
「你知道那些傢伙裡面有原本就住在這裡的人嗎?」
「他們動不動就告訴我,春女士會這樣做,春女士會那樣做,春女士會這樣笑,會這樣安慰人,會這樣解決這件事情……」
「我做錯了什麼?就因為我長了一張跟她有幾分相似的臉?」
「你不覺得擅自把自己的期望放在別人身上很自私嗎?」
她的情緒很激動。
她朝我走來,咄咄逼人。
每說一句話就向前踏出一步,一改先前的溫柔和俏皮,那嘈雜的聲音似乎要刺破我的耳膜。
她完全沒有了先前遊刃有餘的樣子,破音不斷,就像來自情緒深處最原始的宣洩。
她的胸口上上下下地起伏著,臉也因為憤怒憋得通紅,看起來有些嚇人。
我只能不停地退後,被她逼在了牆角。
我看著她的眼睛,裡面不僅燃燒著火焰,眼眶也變得通紅。
不同於當時被我們揭穿時候的偽裝,她似乎真得生氣了,眼淚不可控制地從臉頰上滑落下來。
「我除了告訴她,你把孩子生下來吧,他一定會幸福健康的,還能說什麼?」
「你以為人是永遠不會出錯的機器,都能分得清真話和假話?」
「他們根本就只願意相信自己所相信的。」
「如果我說了什麼他們不願意聽得話,鬼知道他們會做出什麼事來,他們也許會把我趕出去,到時候我該怎麼辦?……」
她的語氣弱下來,因為剛剛聲嘶力竭地喊叫,而顯得有些沙啞。
「抱歉。」
我啞然,良久才說出一個抱歉。
我擅自將她和春女士進行比較,並認為她做錯了,卻忘了她只是個徹頭徹尾的普通人。
一個無力抗衡浪潮,只能跟著海浪方向前進的普通人。
就像我說得話被否定了一樣,即使她告訴了他們殘酷的真相,他們也不願意相信。
也許他們會辯解。
「怎麼能不相信神樹呢?在它的庇佑下,這個孩子一定會健康的。」
人群是愚蠢和盲目的放大器,清醒的人往往既孤獨又痛苦。
「告訴我你的名字吧。」路雪忽然開口道。
春小姐愕然地轉過身,神情有些獃滯,隨後說道:
「春……」
「我是說你自己的名字。」
路雪無奈地說道。
「你不想成為春女士,我們也不想看你假扮成我們的朋友。」
「你把真名告訴我們,在我們面前就做你自己,不用管其他的。」
「……」
她沉默了一會兒,隨後開口道,
「我姓楚,你們叫我楚楚就好了。」
我想不到她竟然有聽起來這麼孩子氣的名字,倒是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那我們叫你楚小姐好了。」
路雪擅自決定道。
「楚小姐,春小姐,都差不多。」
「他們只願意相信自己相信的,肯定聽不出來的。」
楚小姐愣了愣,隨後點了點頭。
……
「在享用美食之前,讓我們默念一段禱告詞,感謝古樹給予我們的所有美好事物。」
我這才發現這裡的人比先前春女士在的時候要少上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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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寬廣的大廳被空出一半。
剩下一半則被那些花卉纏繞的屍體佔據。
他們很有默契地不去碰這些被植被覆蓋,神情安然,皮膚已經完全被同化成樹皮狀的屍體。
似乎是出於對這些原住民的尊重,也有可能是他們擅自臆想出來的某種信仰。
總之,他們顯得非常小心翼翼,唯恐驚擾了那些屍體的安眠。
楚小姐說完。
他們便將手合抱在胸前,微微低下頭。
他們身前的食物很簡單,似乎只有古樹結出的那種翠綠色的果實。
這種果實的營養的確很全面,否則這種單一的飲食結構,一定會讓他們面黃肌瘦,看起來像是枯萎的枝幹一樣一推就倒。
可事實上,他們的精神看起來都不錯,至少面上看不出營養不良的痕迹。
春女士的確為他們留下了一棵寶樹。
我將那翠綠色的果子放入口中,清甜的味道與先前如出一轍。
我忽然有些想老齊。
我跟他應該是第一批吃到這個果子的人。
只是我並不能知道他現在身處何方。
他可能遇到了吳不知,可能一個人在大雪裡迷了路,可能去了另外某一個倖存者的避難所,也可能埋在了那一片雪地里,連屍體都被凍得僵硬。
如果他知道這裡已經被鳩佔鵲巢,甚至稀里糊塗地誕生了一個古怪的宗教,又會作何感想。
我這樣想著又咬了一口手上的果子,露出裡面棕黃色的核。
我看向旁邊安詳著微垂著腦袋,身體被深色樹皮狀皮膚包裹的老人,不知名的艷麗花卉冒著清香。
在場的所有人見怪不怪,在這片美麗地墳地里享用著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