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熟悉到陌生

第324章 熟悉到陌生

天光大亮。

窗外鳥鳴陣陣,從半敞的窗外刮來清晨的風。

紗幔飄飛,有人上來敲了敲門。

「昭雲?醒了嗎,下來吃早飯。」

躺在床上的少女翻了個身,一腿跨著被褥,迷糊地應了一聲。

她今天十八了,原先剛到上瑤宗嘰嘰喳喳的那個十五歲的孩子,到了十八歲仍然嘰嘰喳喳。

歲月除了讓她長高了個子,長開了那張乖巧可愛的臉之外,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不好的痕迹。

賴了會兒床她才坐起來,頭髮被睡得散亂,眼睛半睜不睜地眯著。

她抻著胳膊打了個哈欠,邊揉著眼睛邊起床找鞋,正要按照原來的習慣走去梳妝台,卻直直撞上了牆。

「嗯?」

昭雲睜開眼,面前卻並不是她熟悉的,劍山上屬於她自己的院子,這裡的布局變得徹底不一樣了。

「……我,這?」

她獃獃地後退了幾步,又重新坐在了床上。

面前的雙手除了薄薄的一層繭子外沒有任何傷口與灰土,可她分明記得,在記憶的最後,她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地窖裡面,鼻間充斥著各種讓人難以忍受的腥味與血味,她聞多了,竟然也習慣了。

可,這裡又是哪裡?

她緩慢地坐在梳妝台前,鏡中映出的那張臉仍然年輕嬌嫩,除了目光是她自己的,其餘的一切都讓她熟悉到陌生。

人會有這樣的感覺嗎?看著自己的臉,明明那就是自己的,卻又覺得如此陌生。

她出神的這會兒,又有人來催她了。

「昭雲,你再不下來早飯都要讓他們搶光啦。」

「……噢、噢!這就來!」

門外的聲音是誰?

是蘇言。

可是蘇言,她已經好久沒有聽到蘇言這樣健康,中氣十足的聲音了。

她印象中的蘇言是虛弱的,她光接受這個事實就花了很長時間,因為在她原先的記憶中,蘇言還是那樣文雅,卻總會惹她生氣,以逗她為樂的樣子。

現在這個蘇言,又是什麼時候的蘇言?

既然蘇言還在,那師父呢?南杏落呢?

還有…大師兄呢?

想到這裡,她迅速地收拾了一下剛睡醒還亂糟糟的自己,推開門就沖了下去。

外面的景象更讓她感到陌生,是她從來沒見過,也從來沒去過的地方。

「大師兄!」

腳步匆匆地下樓,轉過彎,她又重新看見了那群人。

顧遲晚和陶聽竹正端著碗喝粥,聞子都在和章馳柔搶他們那桌的最後一個小籠包,蘇言挑著自己愛吃的小菜,南杏落仍然擠在謝槿奚身邊,被桌上的狸仙怒目而視。

謝槿奚轉過臉來,看見她,笑彎了眼。

「怎麼了,你頭髮都沒紮好就下來了。」

陶聽竹自埋頭喝粥中抽空看了她一眼,笑著差點被粥嗆到,用胳膊肘捅了捅顧遲晚。

「晚晚你看小雲,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

「吃慢點。」顧遲晚將碗筷放下,用掌心幫她順著背,又將目光轉過去望向昭雲,也沒忍住笑了,「不用這麼急的小雲,我們給你留了一份。」

昭雲眼眶紅了一圈,恰巧謝槿奚放下碗筷,沖她招了招手。

「來,我幫你重新梳。」

昭雲沒有猶豫。直直朝著謝槿奚懷裡一撲,嗚嗚嚶嚶地哭了起來。

倒也沒人笑話她都這麼大的姑娘了還要讓大師兄梳頭,大家都知道昭雲是什麼性子。

聞子都搶到了包子,唏哩呼嚕地喝完稀飯給昭雲讓位置,陶聽竹抬頭瞄了一眼,略感奇怪。

「小雲一會兒坐謝槿奚那兒不就行了,你還勤快,嗖嗖起來讓位置。」

聞子都端著碗扭頭看回去,「你懂什麼,小雲一會兒坐我位置啊,我有好東西給你看。」

昭雲抱著謝槿奚的腰,像只鴕鳥一樣埋在他懷裡,悶悶地應了一聲。

「怎麼了,誰又惹我們小雲了?我叫蘇言去打他。」

吃著飯被點到的蘇言嗆了一下,昭雲方才那樣子,恐怕在場沒人比他和南杏落更了解。

南杏落伸腳在桌下不輕不重地踹了他一腳,南杏落忙抬起頭來,胡亂嗯嗯嗯了幾聲。

「不是的,就是、就是做了個噩夢。」

比起蘇言來說,昭雲的反應就要靈敏很多,沒叫謝槿奚懷疑分毫。

昭雲的情緒已經緩和很多了,謝槿奚正在給她挽發,今日是她的成人禮,謝槿奚特意做了個合適的髮型。

陶聽竹杵著頭看過去,清晨透亮的光線自天井處灑下來,將那一小方池塘照得清亮,周圍擺著這幾天他們在晴風城內找到的仍然存活的花草,他們移栽了回來,打算回宗就全丟給杜三七,他在養護植物這方面很有一手。

她看著看著,忽然輕輕地嘆了聲氣,幾人還以為她要發表什麼時光如水不復返的感言,沒想到她嘴巴一張,上來就是一句。

「這麼看謝槿奚好像慈祥的老爺爺啊,哈哈哈。」

氣氛突然陷入一片沉默,只有清越的兩聲鳥鳴。

章馳柔捂著頭坐回去,看向一旁的顧遲晚,悄悄給他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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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她絕對說不出來什麼好話……」

顧遲晚毫不意外地聳了聳肩。

「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聽竹了,在這方面,不用對她抱太大希望。」

昭雲吸了吸鼻子,方才下來得太過匆忙,她只看清了謝槿奚的身形,卻沒怎麼細看他那張臉,畢竟謝槿奚大師兄的形象在她心裡早已根深蒂固了。

莫不是這次回來大師兄受了什麼刺激一夜白頭?還是被奸人所害,得了滿臉皺紋,早已變得垂垂老矣?

不過沒事,昭雲心想,無論如何,他都是她的大師兄,這一點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恰好此時謝槿奚也扎完了頭髮,他輕輕在昭雲腦袋上拍了兩下,抬手招來池塘里的水,在她身後凝成一面流淌的水鏡。

「好了,轉頭照照鏡子,看大師兄的手藝有沒有退步。」

趁著昭雲轉頭的功夫,謝槿奚另手團了個水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砸向了陶聽竹。

還說他是爺爺!雖然但是他有那麼顯老嗎!不就比他們多活一輩子而已嗎!

「陶聽竹完蛋了,居然敢說我是爺爺,我是爺爺那他們是什麼,我和小落又算什麼?」

一直沒表態的南杏落陷入了詭異的沉默,緩緩放下了碗。

為什麼大師兄總是在這種地方較真。

陶聽竹被淋了劈頭蓋臉一捧水,氣得哇哇亂叫,一拍桌子站起來就要和謝槿奚打個你死我活。

章馳柔和顧遲晚趕忙將桌子往內挪了些,給他們倆騰位置,最好別波及到他們這些無辜人員,南杏落和蘇言也有樣學樣,一個抓著昭雲拉過去,一個將桌子往裡挪。

昭雲看到蘇言,原本平息的淚意又翻出來。

待兩人站好,她才抿著唇,小心地看了蘇言和南杏落一眼。

蘇言身子挺拔,比她印象里最初的那個蘇言看起來狀態還要好些,那個總是縮著身子,一點風吹草動就嚇得不行的蘇言似乎已經徹底消失了,而南杏落面容平靜,那張總是陰鷙的臉似乎也和他對不上號了。

她的聲音中帶了些哭腔,低頭一抹眼淚。

「太好了……我、我做噩夢,夢到在你們身上發生了很不好的事情。」

蘇言和南杏落對視一眼,知道昭雲確實如他們所料,也回來了。

南杏落沖著已經開始漫天扔水球的謝槿奚喊了一聲,「大師兄,給我們套個結界吧,我不想回去換衣服。」

謝槿奚頭也沒回,更別提出聲應他了,只是百忙之中抽空往他們那邊伸手一劃,一道淡藍結界便將他們罩在了中間。

只見南杏落伸手在某個關竅處點了一下,結界內便再度添上了一層透明結界,外界的嘈雜聲幾乎傳不進來了。

「好了。」

這聲過後,他們三人雖還是站在原先的位置,目光也依舊跟隨著外面的謝槿奚,只有嘴唇在小幅度翕動。

「昭雲,我們和你一樣。」

「什麼?什麼意……」

摸不著頭腦的昭雲忽然睜大了眼。

她身上有什麼和南杏落蘇言的共同點嗎?還一定需要南杏落特意找謝槿奚要個結界來?

她記得上一次時,謝槿奚研製出來的這個結界是為了在長老們讓他代課時偷懶,有一定隔絕神識的作用。

隔絕神識……

他們需要說什麼重大事情,嚴重到不隔絕外界的神識就說不了的嗎?

昭雲忽然震驚地抬起頭來。

「你們也回……?」

她看見南杏落和蘇言點了點頭,卻沒有露出驚喜的神情,反倒往後退了兩步,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們也回來了……?……他呢?大師兄呢?」

南杏落沉默著點點頭。

「怎麼回事?」昭雲臉色煞白,目光獃滯,好久好久都沒有緩過神來,「這個世界怎麼了?」

很可惜,昭雲的這個問題,在場只有南杏落知道答案,可他無法告訴他們。

「什麼意思?」

昭雲尚且知道一些事情的真相,蘇言就成了唯一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人,他的目光在沉默的南杏落和驚慌的昭雲之間轉來轉去,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不是,你們也跟我說說啊?」

明明大家一起回來的,怎麼就他什麼都不知道?

老天爺啊這真的公平嗎。

昭雲張了張嘴,為難地皺著眉頭,還沒想好要怎麼解釋,就讓南杏落一句話把蘇言的嘴堵上了。

「說了我們會死的。」

她沒忍住挪了點眼神看向南杏落,見他滿臉嚴肅,也禁不住懷疑起來。

有這麼嚴重嗎?

不過好在蘇言不再糾結這個只有他不知道的小秘密,轉而開始問昭雲是什麼時候來的。

她沒有直接開口,擔憂地抬頭望向天井外,戳了戳面前這個薄薄一層的結界。

「這事情能這麼說出口嗎?大師兄的這個結界……」

不知她碰到了哪個位置,原本淡藍色偏透明的結界忽然變成了全透明的,結界罩上緩慢浮現出一朵接一朵的淡藍色杏花,繞著整個結界漂浮著。

結界內的三個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由靈力組成的淡藍色杏花傳來熟悉的氣息,這裡的每個人對這靈力都不陌生。

靈力是誰的,杏花又指代著誰,每個人的心裡都一清二楚。

昭雲是著實沒想到這一次他倆的膩歪程度更上一層樓,看南杏落的表情,似乎也完全不知道這事。

看來是大師兄暗戳戳的小心思,只是不知道這是何時做下的。

「哈哈,我們,我先說吧?」

她乾笑了兩聲,照貓畫虎地往原先碰到的地方重新一點,原以為會將這由靈力構成的杏花關上,卻沒想到指尖恰好碰上一朵漂浮而來的杏花,剎那間,原先還半閉著的杏花完全綻開,光華點點,不多時,竟給幾人澆了一身飄飄揚揚的杏花雨。

他們這邊將那淡藍色杏花點出來的時候,章馳柔和顧遲晚倒沒多吃驚,畢竟他們在瑤一就見識過了。

只是當南杏落那邊的結界內充滿杏花雨的時候,這兩人都驚訝地將頭轉過去看了好幾眼。

「好傢夥……」章馳柔看得目瞪口呆,「大師兄藏這麼深啊?這杏花雨,不會在瑤一的時候就被他加進去了吧。」

「有可能。」

顧遲晚現在回想起那時候的各種細節,總覺得有蹊蹺。

「你還記得那時候大師兄睡著,我們去叫醒他,晚晚開玩笑說他在夢中會心上人,還被他滋了一臉水的事嗎。」

被她這麼一說,章馳柔也想起來了。

「好像,確實是有這麼回事……」

兩人看向謝槿奚的眼神瞬間充滿了譴責。

原本還以為是小落年少無知對長者動了心,尊敬與敬愛轉為了更深的情誼,沒想到謝槿奚在那時候就,人家那時候才多大啊!才十二!

真是老牛吃嫩草。

謝槿奚打鬧到一半就感覺背後的目光怪怪的,他不明所以地一回頭,看見自己甩給南杏落的那個結界內仍然在灑落著杏花雨,而章馳柔和顧遲晚站在另一邊結界里,目光別有深意。

他瞳孔緊縮。

不是,那幾個倒霉孩子在結界里做什麼了!怎麼把這玩意兒弄出來了!

一時不察,又被陶聽竹實實在在一個水球砸在臉上,渾身濕透,徹底成了落湯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被我打到了吧!哎呦,看什麼呢?」

陶聽竹搭在他肩膀上望過去:「讓我看看!」

謝槿奚捂住陶聽竹那張嘴的手還是慢了一步。

「呦!」她雙目瞪圓,趕在謝槿奚用噤聲咒前蹦出一句,「你那麼早就喜歡上小落啦?」

偏偏她話出口,南杏落那邊便解開了結界。

又是一陣叫人想死的沉默。

聞子都端著黑糊糊的詭異糕點出來,見著這場景又呦了一聲。

「玩兒什麼呢這是,帶我一個唄?啊小雲,我親手給你做的糕點,你嘗嘗!」

昭雲目光獃滯。

「這個世界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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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大師兄又不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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