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枯萎的山
千百年的信仰,時光容納的喜怒哀樂,和來自天外的信息洪流相互對抗。
偏僻的村西小院在這一瞬間,客觀上不存在於世間。
半路上。
打算去小院送裙子的柳思嘉抱著包,停住腳步,疑惑自己為什麼拿著一件絕對不屬於她風格的洛麗塔小裙子……
小二層中。
正在把第一批小米磨成粉,歡歡喜喜準備給小輩做個驚喜小米糕的珍嬸嬸動作一頓:「誒,這小米哪來的……」
田野小屋。
陳思睿給全員簽下合約打算無縫銜接第二季的兄弟們打氣:「……反正無論出什麼事都有老大兜底——誒,我們誰是老大來著?」
……
小院中,逢嵐小心摟緊了睡著后小小一隻的郁姣,抬眼時幽綠瞳孔微亮,盯住對面像變了一隻貓的緬因時毫無平日里的慵懶淡漠。
或者說,冰寒似刀:「遠來是客,但惡客,可不受歡迎。」
緬因貓歪歪頭:「喵。」
它很禮貌地回答,「不知道您在說什麼,我只是一隻小貓咪。」
逢嵐:「……」
若不是感受到對方收斂的氣勢,和外界山民恢復的感知,這句話聽起來可真像是挑釁。
他評價:「不愧是蠢貓的老闆。」
主系統:「您罵得真臟。」
「說清楚,找上她的目的。」
逢嵐並不接它的話茬,兀自垂眸,卻在發現郁姣眼睫顫動時擰眉。
……
郁姣在做夢。
朦朧的山色中,她感覺到四肢百骸的疲憊,她昏昏沉沉地睜開眼,卻只能睜開一半。
入目是枯黃的草葉,空氣乾燥到呼吸都火辣辣的。
這是……哪裡。
她茫茫然看著眼前的一切,感受到榨不出一絲力氣的身體不需要她的指揮,如同一具乾枯的屍體,卻還固執地一點一點往前爬。
似乎知道一旦停下,等待它的就是死亡。
死亡……?
她可不想死!
四大爺飆車的畫面、珍嬸嬸送來鮮奶的笑容、大豪叔牽著水牛憨憨跟她道歉、二哥三哥六姐舉杯和她拼果汁……還有那些鮮活的毛絨絨的記憶,閃爍著不斷湧現,求生欲讓郁姣一下子清醒了:
等等,我在做夢啊!
她依稀記得自己明明在聽逢嵐講古。
以奇怪視角存在於奇怪的『枯屍』里的少女陷入了沉思:難道她潛意識裡覺得逢嵐講古很催眠?!
苦惱地反省了一會兒,郁姣注意力重新回到眼前這個……嗯,清醒夢中。
身體的主人似乎很矮,視野一直模糊不清地集中在眼前三兩步,偶爾才抬起來看向遠方,卻也仍是模糊的。
喘氣時胸腔會發出不堪重負的轟鳴,像是病入膏肓,鼻子都乾乾的小狗。
郁姣都有點擔心這人了。
再仔細分辨周圍的環境,郁姣又是一驚:看來要擔心的還有這個山頭!
這是怎麼樣一座瀕死的山啊,到處都是枯黃近黑的枯枝敗葉,路邊不知是為什麼死去的小動物屍體也乾乾的,連地面,都乾裂出許多大小不一的縫隙來。
人類有了自己的山頭之後,是看不得別的山那麼慘的!
郁姣揪緊了心,「也不知道這座山有沒有山神……都不敢想逢嵐要是住在這樣的山上,會蔫成什麼樣。」
信徒哪裡捨得山神住這樣的山啊!
這樣想著,郁姣驚悚地發現,前面起伏的山勢,莫名有點眼熟……?
……
現實。
睡夢中的女孩突然皺緊了眉頭。
正在和主系統你來我往試探底線的逢嵐神色微動,毫不在意突兀中斷的談話,俯身抱起她。
主系統頂著778的仿生體,噠噠噠跟在本土山神身後。
看著山神輕手輕腳將信徒放在小院露天竹床上,蹲坐在逢嵐腳邊,毛絨絨的大尾巴優雅地盤在前爪上。
「您對信徒真好。」
「廢話。」
「但其他神明並不會和信徒保持那麼近的關係,果然是……」
主系統貓貓探頭,看了眼調整成睡姿后鬆開眉頭的少女,禮貌地表達了自己的意見,「您像一位陷入熱戀的人類。」
「哦。」
逢嵐眼皮都沒掀,冷漠輕嗤,「所以呢。」
祂道,「要我向你學習,做個資本家嗎?」
「……」
主系統嘆了口氣,「抱歉,我以為開玩笑會讓我們之間的氛圍輕鬆一些。」
「請相信我們萬界互聯的目的真的只是維持生態平衡,這次來也只是為了讓我的員工不要觸犯守則,我知道,您是一位光明磊落的神,不會瞞著自己親近的信徒一些消息……但我的小員工,還是個孩子,需要在規則內健康成長。「
逢嵐打斷:「你雇傭童工?」
「……」
主系統鎮定無視,「以及給您帶來了些許賀禮——您還記得一千年前發生了什麼嗎?」
「廢話。」
逢嵐皺眉,一千年前正是祂誕生的時候,怎麼會不記得發生了什麼?
主系統貓貓搖頭,「請您親自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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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姣震驚極了!
眼前的山勢她熟得很,畢竟和林業局的考察隊也好,跟著逢嵐也罷,來過不下三次呢。
再往前走個四五百米,就到鬼車古樹了!
她不會看到枯萎的鬼車古樹吧?
郁姣想到逢嵐曾經說過的,鬼車古樹是惡人贖罪的輪迴交界,要是鬼車古樹枯萎了,拘在鬼車樹上的魂魄豈不是亂跑?
即便還在夢裡,郁姣也忍不住心焦。
可任她如何心焦,也只能像看第一視角全息紀錄片一樣,等待著身體一步三喘地向前爬去。爬著爬著,郁姣甚至有些恍惚,這種每一步都像要死掉、每一次喘氣都像是刀割喉嚨的感覺該死的熟悉。
郁姣陡然升起匪夷所思的直覺。
這是『我』。
在這樣的恍惚中,『枯屍』終於停下來,『我』到達了目的地。
那是一個簡陋的、小孩過家家一般的祭壇。
『我』伸出一雙枯槁的小手,明明渾身狼狽,手裡卻端著一個黑陶碗,碗里的水清澈見底。
將碗放在祭壇鋪設的樹皮上,『我』斷斷續續道:「……龍神大人,山裡只剩下我一個了,阿爹阿娘把村裡的人埋了,我把阿爹阿娘都埋了,阿姐說,山變成這樣,是因為沒有山神……沒有山神,天上會下石頭,樹木會枯死,野雞野兔也會病死不能吃……」
「龍神大人……我沒有力氣埋阿姐了,如果你成了山神,可以把我和阿姐埋在一起嗎?」
「……」
稚嫩的童音沙啞乾澀,卻很講究地跳了一套大神,約莫是很有韻律美的祭祀舞。
可惜孩童乾枯的身體讓這舞顯得有些滑稽。
跳完舞,孩童終於敢抬起頭,那雙同樣乾枯的眼裡帶著純稚的期盼,她作為附近十幾座山唯二存活的生靈,期盼著一條龍成為山神,救下這山。
良久,祭壇上的生靈揚起小腦袋,同樣稚嫩的嗓音慢吞吞地答:「可我不是龍……」
雙爪而無角,是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