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是世界先摒棄了他
室內燃著熏香,灰白煙霧裊裊上升,浸著淡淡的幽香,繚繞不絕。
床上的人兒怨憤地抱著被子,往裡縮了縮,咬緊唇瓣輕哼。
本想答會氣一氣他,但又怕答完他不願意戒葯了。
那麼今晚的罪豈不是白受了?
索性,她轉頭回來看他,發現他臉色煞白,盡失血色,像是想到什麼極其不堪的過往,眸色晦暗無光。
她剛想說些什麼。
只見祝懷硯神情痛苦地後退兩步,英俊的面孔蒼白得跟紙一般,匆忙披上外套起身準備出門。
臨到門口,他回頭看她,艱難地扯動唇角。
「我還有事。」
「你……早點休息。」
沈清沅心覺不對勁,大半夜能有什麼事?
下意識起身披上厚外套,換好衣服,追著他出門,電梯門已經合上,終究慢了一步。
等她追到地下停車場,祝懷硯早已啟動車子,揚長遠去,留下一地硝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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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駕車駛離的祝懷硯,臨近病發,並未走遠,只是把車停在小區附近的停車區。
他臉色十分難看,緊抿唇瓣,痛苦不堪地伏在方向盤上。
藥物的作用下,逼迫他不得不再去回想過往發生的一切,思慮過深,竟產生了幻覺。
他竟然……看到了那個死去已久的女人,用著深惡痛絕的眼神冷睨他,彷彿在嘲諷,譏笑他的排斥。
逼他不得不直視過往的影子,彷彿夢魘一般,充滿惡意地警告他。
只要他不乖巧,不吃藥。
那麼他將永遠失去沈清沅,就跟從未得到過的親情一般。
他渴望過,嚮往過,卻從未得到過。
可沈清沅不同,差一點就能得到她的心了。
明明就差一點。
他並不想放棄。
千萬複雜思緒在心中交錯,逼得他全身血液,細胞都在興奮,全身都在顫抖著,急於找出什麼來發泄心中的痴狂。
索性,他開車門下車,拉開後備箱找工具,上回追沈清沅用的鋼製棍棒。
深夜漫長,落雪紛紛揚揚,猶如紛飛的鵝毛一般,大片大片傾灑到他單薄的身軀,衣角被冷風吹得翻飛。
肩上沾染著銀白的雪粒,不一會兒鑲嵌在他的髮絲,烏黑的羽睫。
指節被凍得泛紅,執著棍棒一下一下敲在車窗的玻璃上,玻璃四分五裂,結出層層白色的裂紋,玻璃碎渣飛濺,支零破碎。
他在蕭瑟的雪夜裡,肆無忌憚地發泄著,若是有旁人路過,只怕要被當成神經病看待。
等他終於發泄舒服,痛快地扔掉棍棒,車身早已面目全非,手上不知何時被玻璃劃破,血流不止。
猩紅的眸底倒映著他的大好傑作,他是興奮的,興奮又絕望。
回頭看到不遠處站著一抹嬌小的身影,愣愣站在大樹底下望著他。
而那個人兒,將他癲狂的舉動全部望進眼裡。
祝懷硯全身血液瞬間凝固,表情也變得十分古怪,陰鷙的眼神逐漸冷凝,色澤蒼白的唇輕輕扯動,卻什麼也沒說。
看吧。
這就是他,內心扭曲,病態不堪的他。
他……從來就不需要救贖。
祝懷硯當沒看到她,低頭慢悠悠地拿出帕巾,擦拭手中的血跡,姿態一如既往地優雅,高貴早已刻入骨子裡。
彷彿跟方才那個行為怪異,癲狂至極的瘋子不是同一個,斯文爾雅,一貫清高。
沈清沅僵持了許久,到底抬起沉重的步伐走近他,低頭看一眼血跡斑斑的手,指尖仍在滴血。
眼睛莫名其妙地酸澀,儘可能用著平緩的語氣問他:「疼嗎?」
祝懷硯把手往身後藏了藏,不打算讓她再看下去,英俊的容顏在路燈下,如寒玉般清冷,眼眶卻紅得可怕。
「不疼。」
他扯動唇角,故作雲淡風輕地回她。
沈清沅看一眼被他砸得面目全非的車輛,禁不住嘲諷道:「手法真不錯。」
祝懷硯眼睛更紅了,在雪夜裡笑得不能自已,兩行熱淚從眼角滑落,像個失去理智的法外狂徒。
眸底難以掩飾的痴狂暢快,最後又轉化為痛苦。
緩緩跪到雪地里,跪在她跟前,冰冷的厚雪包圍著他,寒冷侵入他的身體,而他卻渾然不覺。
「你認識我的時候,我就已經這樣了。」
他也記不清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樣的。
興許是從他徹底拋棄尊嚴,狼狽不堪地跪在地上,一遍遍哀求著自己的母親,為自己尋求最後的活路。
興許是他渾身是傷地向祝修文求救,而他卻選擇了漠視,於是世上的所有人,都選擇了漠視。
興許更早,母親在卧室里痛苦地哭著,怨恨地咒罵他,罵他不該生於人世,罵他該死。
只是那個時候,他年紀小,聽不懂,只能天真地去問管家:「為什麼我不該生於人世?這是我能選擇的嗎?」
管家只是輕嘆口氣,什麼都沒有回答。
但他看懂了。
是世界先摒棄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