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河灣
早已駕鶴西去的老陰陽先生說過,我的家鄉老河灣面山背水,格局主凶;而他又辯稱,中國人講究陰陽調和、相互轉化,雖以背山面水格局為吉,但凡事皆有例外。據九運和飛星排盤讖言,這種背水面山的格局亦能藏龍卧虎,主飛黃騰達。因此,老河灣也可稱得上是一處風水寶地。
所謂山,其實是矗立在村前的兩座大土堌堆,後人稱其為「落鳳山」。倆堌堆的面積雖不算大,但坡坡相連,綿延也有一里多長;最高處也有七八丈高。坡上樹木鬱鬱蔥蔥,綠草如茵,彷彿一道翠綠的屏障,默默守護著老河灣。
水是指村后的黃河故道。高高的大堤在村后繞了半圈,然後蜿蜒向東延伸。村莊則安然座落在這老河灣中。河裡的一灣清水雖然已不再有昔日奔騰洶湧的氣勢,但兩岸蒹葭蒼蒼,煙斜霧橫,鷗鷺翔集,盡顯黃河濕地的迷人風光。
據說,李劉兩家先祖攜兒挈女途經此地時,恰逢正午時分雷電交加,風狂雨驟,忽見風雨雷電中一金鳳凰飛入前「山」的叢林中,便認定這老河灣是塊風水寶地,於是便掘土安灶建起了村落,並因鳳凰曾棲息此地,取名便叫落鳳庄。然長期以來,落鳳庄這一名稱並未得到認可,理由是到底落沒落鳳凰,後人也無從考證。再後來,老河灣的後輩人中出了一位賢人,曾質疑過庄名,捻須而曰,這落鳳庄中的「落」字用得不好,有衰落、敗落的意思,雖喜佔一個「鳳」字,但畢竟是「落鳳」,終歸不好,不如將「落」字改為「回」字,而「回鳳」的說法又覺不妥,好像鳳凰原來就在這裡棲息,中間飛離了,後來又飛了回來,是二次回落。既然不能改「落」字,那就改「鳳」字吧,不如將「鳳」字改為「龍」字,乾脆就叫「回龍灣」吧,而「回龍灣」的叫法又與古老的傳說不符,因此越改越不被人認可了。倒是老河灣這一土得掉渣的庄名,被後人叫得朗朗上口。於是,後人乾脆將落鳳庄改稱為老河灣。進入新社會,萬象更新,有人便提議,將庄名改成龍鳳庄,但龍鳳皆歸「四舊」,應被掃進歷史的垃圾堆,老河灣應有一個嶄新的名字,於是又追逐新潮改庄名為紅新村。
數百年來,庄名從落鳳庄到回龍灣,再到紅新村的幾番更改,終因地理書上稱用龍鳳二字作莊名略顯高大上,草民難以擔當;而紅新村這一庄名,官家雖已備案並使用數年,但新潮過後,也未能叫起來。老陰陽先生說,凡河灣沼澤處,皆能聚水斂氣,主富貴騰達,還是叫老河灣為好,此名雖土,但好聽好記,四鄰八鄉也都認可,故一直沿用至今。
據李氏族譜記載,老河灣的李姓系中華諸李姓之一支。自明洪武三年移民至此,數百年來,男耕女織,勤儉持家,承繼仁愛仗義之遺風,代代相傳,頗受上蒼之垂愛。相傳,這裡曾出過一品娘娘,如今卻尋不到任何痕迹。據老輩人講,這位娘娘因犯天朝王法,殃及故土,舉家被抄前,將龍袍鳳衣及無數金銀珠寶藏匿於故鄉某水井中,至今下落不明。
如今的老河灣是一個不過五百人的普通小村莊。這裡的人大多以種地為生,祖祖輩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過得平淡而踏實。老陰陽先生在世時曾說,夜觀天象,此地能出一斗穀子九升米的官員,只需在村東頭蓋三間河神廟。可惜老先生走得早,廟未建成,官星也就移了位。否則,老河灣真要出許多大官了。遺憾的是,如今這地方出的最大官是劉現魁——地委書記,遠在我國的大東北;其次便是李漢魁的大兒子崇德,曾上過幾天高級小學,沾了有文化的光,在部隊入黨提干,如今是某集團軍的團長。
再其次就是現魁的大哥劉現成,是老河灣的生產隊長。這生產隊長一職,雖不入官品,但在村裡也是最高長官了,可惜他命運不濟,早年外出當兵,南征北戰,卻未謀得一個像樣的前程,甚至連媳婦也差點沒娶上,好歹半路上撿回一個被遺棄的少婦做了老婆。這老婆的肚皮雖一直都沒閑著,但人丁卻不旺,接連生了倆丫頭,只有大丫頭活了下來,取名曉梅。曉梅下面夭折了一個妹妹。後來兩三年,老婆害了一場病,肚皮就再沒了動靜,可他心裡一直期盼著老婆能給他生個兒子延續香火。曉梅六歲那年,老婆的肚皮終於又有了動靜,給他生了個兒子。劉現成歡喜異常,又害怕養不活,便給兒子起了乳名叫留柱,又按族譜排字序,大名就叫劉曉軍。曉軍三歲那年,老婆又生了一個閨女叫曉敏。
1974年,老河灣註定是不平凡的一年。這一年,從開春到麥子黃梢,老天爺就沒下過一場透雨,土地幹得直冒煙,麥子也幹得半死不活。全村人都忙著抗旱保苗,幾乎將老河裡的水都舀干,才勉強有了一點收成。等割完麥子打完場之後,老天依舊沒有絲毫改變,眼看夏莊稼就要旱死,村裡的老媽媽們慌了神,冒著被大隊遊街批鬥的風險,匆匆忙忙燒香磕頭,虔誠拜祭龍王爺,又是清掃坑塘,又是祭祖,卻仍然沒有求下一場透雨來。直到農曆六月二十九,老天爺才終於開恩下了一場透雨,然而卻淹沒了全村一半的莊稼。大雨過後,村裡又爆發了流行瘟疫,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全村的雞鴨鵝崽,連同小豬崽子全部死亡,這資本主義的小尾巴輕而易舉地就被割掉了,老媽媽們心疼得痛哭流涕,哀嘆不已。
到了秋莊稼收穫季節,連綿的秋雨一下就是二十多天。二十多天的秋雨如果就這麼一直下下去,這即將收割的秋莊稼備不住要爛在地里,這日子過得實在讓人揪心。農民的日子本來就苦,實在經不住老天爺再這麼折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