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溯洄之境重歷人生

這一刻，墨寧回到了童年最苦的一天。

無家可歸的小墨寧在家附近東躲西藏的徘徊了好幾天也不肯離去，住在附近沾親帶故的親戚少說也有七八戶，明知道她們家現在什麼情況，一個六歲的孩子在外流浪。來來往往路過看見小墨寧的「親朋好友」，也沒有一個來收留她幾天，誰見著她就躲。寧可裝瞎，也不願給自己惹上一個大麻煩。

為了逼墨寧的爸爸出現，追債的人幾乎天天都到家裡和學校逮她。每次墨寧都被嚇的四處亂竄，甚至躲到垃圾堆里過夜，才敢閉上眼睛睡覺。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爸爸因為欠債，丟下家人跑去外地躲債了。可是，以前媽媽都帶著她去親戚家借住一段時間，不至於沒人管她。那時，大人們都告訴她，上下學都要十分小心，不能被追債的人抓住，因為他們想利用你，逼你爸現身還債，但是你爸逃去外地了，他們這些人不走，你爸是不會回來的。

這一次不一樣！沒有媽媽保護她了，她沒有媽媽了！

墨寧每天又冷又餓，髒兮兮的蹲在路邊，有時候連個睡覺的地方都找不到。橋洞下是個好地方不用風吹日晒，但是那裡有幾個流浪漢，每次她想過去找個角落休息一會，他們都要罵罵咧咧的趕走她，強調那是他們的地盤。墨寧也曾經試過躺在別人的店鋪門口，每次都被店鋪老闆打罵趕走，她跑的時候膝蓋都摔破了。

一個六歲的孩子，才剛剛上一年級，看見追債的人就已經學會，熟練的拚命的躲藏和逃跑。

今天下了一天的暴雨，她無處可去，發著高燒蜷縮著躲在電話亭里。小墨寧無助的哭紅了眼，哭喊著「嗚~爸爸、媽媽你們去哪了？為什麼還不來接我？」。

今年，墨寧才剛滿6歲，一向自詡「精明能幹」的爸爸因為做生意被熟人坑騙，導致破產了。

這是墨寧有記憶以來，他第十七次被騙，說是有個「好兄弟」邀請他入伙合作開採XXX礦，XXX礦是一種非常稀有，經濟價值極高的，就是那種不可能出現允許私人企業開採的涉密項目。

那個朋友自稱通過另一個好朋友，拿到了這個幾乎不可能拿到的開採證，但是家底掏空了，沒錢購買採礦的機器。

這一頓忽悠，爸爸就上頭了，以為自己即將一夜暴富。他不顧媽媽反對，把所有家底都拿出來給這個才認識沒幾天的「好兄弟」購買採礦所需機器。

掏幹家底后，爸爸還讓媽媽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去慶祝他們合夥去做這個「大買賣」即將共同暴富。

飯桌旁，小墨寧的白眼已經翻上了天，她很討厭這些叔叔來家裡，每次都各種借口拿走家裡的一大筆錢，從不還錢，還要連吃帶拿的帶走家裡囤的好東西。

可是一個月後，爸爸收到了那個「好兄弟」帶錢跑路的消息，才知道自己的「大買賣」黃了。

到了這個地步，爸爸還死不承認自己被騙了，非說那個「好兄弟」是遇到難事才跑了，對別人無底線的諒解原諒，還說那個錢就當做是他給的路費吧。

媽媽千辛萬苦才打聽到那個「好兄弟」的妻女父母都突然爆富買車、買房，覺得有機會拿回家裡的錢她非常高興。

可是，媽媽苦口婆心的勸爸爸去那個「好兄弟」的家裡要回自己家的錢，爸爸非說自己不做那麼沒有義氣的事，不肯去拿回家裡的錢，還動手打了媽媽，罵她是個「攪家精」、「拍霜缸」、「打靶鬼」。

糟糕透了！一個男人對外大方，做個謙謙君子。對自己的妻女卻無比苛刻，什麼髒話都罵到了最愛他的人身上。

媽媽一身的傷抱著墨寧哭了一整夜，衣服都粘上了媽媽的血。從那以後，墨寧對那些「叔叔」「伯伯」的恨意更深了，但他們凡來家裡，就要在給他們倒茶的時候吐口水、放向小胖要來的減肥瀉藥，從不給好臉色那些壞人。

都發生了這樣的事，爸爸竟然還沒腦子的相信那些豬朋狗友的洗腦，經常被他們帶去打打「小麻將」愉悅身心。可是他們故意做局坑爸爸，讓他把家裡最後的伙食費都輸了精光，還打了一堆的欠條。他們又繼續慫恿爸爸一步步的把房子、車子、老宅都抵押出去了。

昏了頭的爸爸，拿著錢繼續去豪賭，聽別人誇了幾句就飄飄然了，以為自己真的很厲害，誇下海口說自己可以三兩下就翻倍賺回來，結果被「兄弟、朋友」聯手設的賭局騙的再次輸了個精光。

很多男人動不動就說「女人，你就是太物質了！」、「你就是嫌我窮，所以才要離開我去傍大款。」「以前肯陪我一起吃泡麵過苦日子，現在怎麼不願意了？你就是拜金還不肯承認！」通常說這些話的，都是不肯努力上進，還要PUA女人任他磋磨的窮鬼。

說你自私的人，都是因為占不到你的便宜，就開始惱羞成怒。

其實對於一個女人來說，即使一開始男人家庭困難清貧，如果對方勤奮上進、勤勞肯干，還對她好，她是願意陪所愛之人吃苦奮鬥的，她的毅力比自己想象的都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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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質的貧乏，不會讓一個戀愛腦的女人徹底死心。但是，加上長年醉酒家暴、惡言相向、整個家只靠她一人苦苦支撐，男人毫無作為，甚至連一點情緒價值都不願意給，曾經再多的愛也會讓她撐不下去。

女人不是真的蠢到被那個男人的假話騙了，只自欺欺人的付出到底了。而是因為她以為自己遇到了真愛！

原生家庭出身的女孩特別容易因為一點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被感動，因為她從未擁有過。這樣的女孩一旦愛上了一個人，就會拼盡全力的付出。到了最後，明知道那個人不是良人，還是固執的不肯放手。因為付出的太多了，心很難收回，這就是沉沒成本。

而且很多女孩子為了和那個心愛的男人在一起，會放棄工作、學習機會、甚至跟著到離家很遠的地方生活，因為愛，放棄了所有。她不知道，其實她已經一無所有了。

沒有人一開始就有百分之百識人透徹的本事，媽媽也是一樣，第一次被家裡安排相親就遇到了帥氣、聰明情商高的爸爸，相處一個月就閃婚了，緊接著就生下了墨寧。剛開始爸爸媽媽是過的很幸福的，也擁有過一家三口的美好時光。

可是爺爺奶奶只喜歡大孫子，就一直逼媽媽再要個二胎。在媽媽懷孕后，被公公婆婆拉著去黑診所照B超看男女后，逼著媽媽一次次的打胎。導致後面，媽媽身體損傷過大，一直很難懷上。

雖然爺爺奶奶從來沒有照顧過墨寧，因為不是孫子不喜歡。在催生二胎時，爺爺奶奶才搬到家裡住了幾年。同時，爺爺奶奶也在家裡鬧了幾年。

他們覺得「香火」延續無望時，接到嬸嬸生了個大胖兒子的「喜訊」。氣的爺爺奶奶聯手打罵了媽媽和墨寧一頓，墨寧覺得那一天是爺爺奶奶最像魔鬼的一天。

即使這幾年，媽媽悉心照顧他們，做到了他們要求的無微不至、低聲下氣，唯命是從。他們依舊不把媽媽當人看待，奶奶也是典型的媳婦熬成婆，逮著機會就要磋磨媽媽。

雖然爸爸當初是白手起家賺了一點家業，但是他被那些豬朋狗友騙去創業十幾次，也失敗了十幾次，漸漸敗光了家裡所有的積蓄。媽媽則一直一個人承擔家裡所有的家務和開支，把孩子、老人照顧的無微不至，還任勞任怨，從不反抗。這一切爸爸、爺爺、奶奶清楚的很，但是他們就是要欺負媽媽，甚至蹬鼻子上臉。

事實證明，狗不能喂太飽,人不能對他太好。如果你一直對一個人無條件的好，如果有一天你沒有和以前一樣，那你在他眼裡就是罪人，白眼狼多的很，人性不可試探。

「你這個農村出來村姑，不過是一個不會下蛋的母雞，要你有什麼用，霸佔著我的兒子那麼多年，連個蛋都下不了！廢物！我兒子對你那是好的沒話說的，偏僻你這肚子不爭氣了，你能怪的了誰？憑什麼非要來禍害我們家！你就是讓我們家斷香火的千古罪人！」

奶奶拿著雞毛撣子拚命抽打媽媽的肚子泄憤，墨寧衝過去死死抓住雞毛撣子。「不許打我媽媽！」

墨寧被爺爺一腳踹翻，他覺得這個孫女很不順眼，氣性上頭了，還要拿椅子砸她。媽媽沖了過來，用身子緊緊護住自己的孩子。

椅子都砸碎了，爺爺奶奶還惡人先告狀，打電話給爸爸告反咬一口潑髒水，說兒媳怎麼怎麼不好，虐待老人不孝順，連個孫子都生不出來，離了算了。

爺爺奶奶故意借題發揮，打砸了客廳就發脾氣走了。其實他們鬧這一場，就是為了名正言順回老家照顧他剛出生的「小金孫」。

現在大兒媳被他們強迫打掉了剛懷四個月的孫女，正在做小月子。雖然他們也不會去照顧她半分，但是直接走，會被親戚朋友說閑話。現在這樣被大兒媳「氣走」走，才不會被大兒子說偏心，自己在兒子和親戚朋友前的面子也保住了。

墨寧還記得，被爺爺奶奶告了黑狀后第二天，爸爸和以往一樣喝的醉醺醺的回家，媽媽辛辛苦苦的照顧了他一整晚。早上媽媽煮好早餐，走進房間輕聲細語的叫爸爸起床吃早餐，爸爸卻因為起床氣沒處撒，把媽媽一拳打倒在地，媽媽強忍著疼痛想要爬起來，可是爸爸一把抓起她的頭髮，一次又一次的抓她的頭拿去撞牆，嘴裡還罵罵咧咧的飈髒話。

什麼「打靶鬼」、「到家衰!」、「隔財鬼」......把他生平沒有對外人說過的髒話和罪名都在那天，強加於無辜的妻子身上。平時穿的光鮮亮麗，裝作斯文有理的文明人，帶人接物外人挑不出半點錯的爸爸，私底下的真面目就是這樣的。

這已經不是爸爸第一次家暴了，墨寧有記憶以來，見過很多次父母吵架、打架的場景，每次都是因為一些小事，爸爸就對媽媽惡言相向、拳腳相加。

這一次，媽媽一頭是血，地上、牆上、到處都是刺眼的鮮紅。

墨寧特別害怕，因為她也經常挨打，還是勇敢的衝過去阻攔爸爸，「不要打我媽媽，你放開她！」見爸爸不理自己，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想要讓他痛到鬆手放開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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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越打越起勁的爸爸興奮的雙眼通紅，被墨寧這一咬，徹底激怒了，猛地一巴掌扇倒瘦弱的女兒，還覺得不夠解氣，又補一腳踹過去，把小小的墨寧一腳踹到了牆角。

「不要打我媽媽！不要打我媽媽！......」孩子嘴角滲血，還強撐著用微弱的哭喊聲企圖阻止暴力的發生。

可是對於一個家暴成習慣的無恥男人來說，根本無濟於事。因為對媽媽的擔心，墨寧強撐著喊了幾句就暈了過去，後腦勺慢慢的滲出了一灘血。

那一天，是鄰居阿姨聽到毆打、辱罵的動靜，拚命敲門，和丈夫一起破門而入，拿著斧頭威脅爸爸，才救下了昏迷的媽媽和墨寧。

因為這不是媽媽第一次被家暴，聽那個阿姨說，最恐怖的一次，她看見兩人曾經吵到拿刀對砍，而墨寧那時還是一個五個月大的小嬰兒，被媽媽護在身後，坐在牆角的地上，滿臉是在媽媽身上沾到的血。

墨寧的印象中鄰居阿姨一直都很溫柔，每次見到墨寧都會拉她到家裡給她一些零食，叔叔還會輔導她寫作業。

有一次墨寧離家出走，被鄰居阿姨遇到了，她沒有第一時間責罵墨寧，而是溫柔的安撫她的情緒。在她不哭以後才試探的詢問是否可以送她回家，墨寧搖搖頭。她和丈夫都尊重了墨寧的決定，把墨寧留在家裡，沒有催促她回家。

阿姨悄悄跑去告訴媽媽，孩子找到了，讓她不要擔心，等他們勸好了會把孩子送回去的。

阿姨的丈夫很溫柔的和她說，媽媽哭著找她找了半天，如果找不到她，媽媽會很難過的。墨寧懂事的自己回了家，媽媽抱著她哭了很久，因為墨寧是被爸爸打了才離家出走的，媽媽心疼壞了。

後來鄰居叔叔阿姨的兒子考上清北，他們也跟著兒子搬走了，她再也沒有遇到過對她那麼溫柔的長輩了，他們算是墨寧童年回憶里的一點甜。

女人是真的不能反抗嗎？在體型和力氣上來說，大部分女人是真的無力反抗，即使還手也只會激怒對方。但是一味地忍讓，只會造成更大的不幸，可以試著在保住自己的生命安全的前提下反抗，一個人的力量有限，但是一群人的力量足夠。

墨寧印象中一向溫柔懦弱的媽媽，這一次終於受不了，決定不忍了。從醫院回來，直接拉著爸爸去了民政局離婚。爸爸不肯，又當街再次毆打媽媽，外婆帶著街道辦的工作人員和派出所的民警趕來救下了媽媽。那一天媽媽渾身是血的被救護車帶走了，在外婆的鼓勵下，媽媽直接向法院提起訴訟離婚。

媽媽和爸爸離婚以後，走的杳無音訊，墨寧再也沒有見過媽媽。

法院把墨寧判給了爸爸，這是她自己選的，媽媽和爸爸都想不要她，法院的法官問她願意跟誰時，她說願意跟著爸爸。

因為她雖然還小，經歷了這樣的家庭，也早早的懂事了，她知道媽媽如果養她，日子會過得很艱難。爸爸不一樣，她不想爸爸好過，他不配！雖然明知道爸爸也不會對她好，但是只要她選擇跟爸爸，就能讓媽媽放心的離開了。

她要把自由還給媽媽，為了她，媽媽忍太久了，犧牲了太多。

離婚後，爸爸依舊什麼都不肯干，嗜賭成性，一天到晚醉醺醺的。小小的墨寧如果沒有把家裡打掃乾淨，或者飯菜做慢了，也會被打罵。

可是爸爸從不給生活費，6歲的墨寧哪來的錢買菜？小小年紀就學會了去菜市場撿地上被扔掉的爛菜葉、去麵包店旁的垃圾桶撿過期的麵包來維持生活。

但是一個賭鬼怎麼可能因為離婚了就有所改變，爸爸死性不改和那些豬朋狗友一起，繼續混跡各個賭場。結果欠了一百多萬還不上，被人追債上門，他害怕的一個人跑路了。

孩子怎麼辦，可不是他會考慮的事。

追債的人把家裡搬空了，法院也把房子查封了。放學回家的小墨寧知道了這一切，沒有哭沒有鬧，就一直蹲在家門口，她覺得爸爸媽媽也許會回來接她的，就算爸爸媽媽暫時回不來，也會讓家裡的親戚幫忙照顧她的。

孩子還小，對父母的愛極其渴望，也是這樣的渴望支撐著她活下去。

墨寧回憶起以前，爸爸做生意風生水起的時候，每天都好多人來家裡，求爸爸幫忙，求爸爸借錢，哥前哥后的喊。可小小的孩子哪知道人走茶涼的道理，況且今時不同往日，她家破產沒錢了，家裡一出事，那些爸爸的「好兄弟」、「好朋友」、「好親戚」一個都沒有來幫忙，全部避之不及，雖然之前爸爸借了很多錢給他們，如今知道出事了，連個還錢的人都沒有。

因為連續一周沒有上學，學校的老師聯繫不到墨寧的父母，也找不到墨寧，只能通過派出所聯繫她的家人了。爺爺奶奶叔叔嬸嬸都沒一個肯搭理的，只有外婆接電話后表示會來找孩子。

年邁的外婆收到消息趕來時，在墨寧家附近找了好久，一路走，一路喊墨寧的名字，都一無所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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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那麼小的孩子，失蹤了一個星期，還能活著嗎？在外婆絕望大哭之際，聽到一陣稀稀疏疏的聲音。尋聲望去，就看見垃圾堆旁邊渾身髒兮兮在翻食物吃的小墨寧，外婆被這一幕震驚到泣不成聲「墨寧！外婆...來...接你回家了......」。

在外婆家住了半個月，小墨寧依舊過的戰戰兢兢，連上學都是等全校的學生都走光了，才敢悄悄的從圍牆的狗洞鑽出去，每次回家的時候都要繞好遠的路，生怕被追債的人抓住她，會連累外婆。

然而，追債的人也不是傻子，天天蹲守在校門口四周找機會跟蹤，還是發現了墨寧的新住址，不斷上門鬧事。

外婆只好帶著墨寧去親戚家借住，可是每次都住不了幾天，因為追債的人總是來騷擾，親戚們怕惹事，誰也不願意繼和祖孫兩有任何牽扯，都把她們拒之門外。

外婆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常年需要吃藥。根本沒辦法找工作養活兩個人，只能託人賣了市裡一房一廳的小房子（外公病死前留給外婆的棺材本）。

為了避開那些追債的人，外婆半夜帶著墨寧悄悄的回到了老家。一路上，大巴、三輪、拖拉機輪番坐了一路，終於到了村口。

至少村子里還有當年外公外婆留下的一個破舊的老瓦片房和幾畝地，有瓦遮頭，還能能種點菜去賣，貼補家用。這樣的生活已經很好了，祖孫倆不至於無家可歸被餓死。

炎熱的夏日裡，外婆戴著草帽在菜地里種菜，懂事的小墨寧為了減輕外婆的負擔，每天大清早騎著一輛撿來修好的小破自行車去送報紙送牛奶，村裡能打的零工就沒有她不會的。還經常一個人在河邊撈魚，小小年紀就是個捕魚高手。用她的話來說就是：「就沒有我不會的事！能力都是餓出來的，到了絕境什麼都會無師自通了。」

墨寧低頭看了看水桶里孤零零的幾條小魚，只有手指大小還湊不夠半斤。「唉，這麼點魚，自己吃還行，拿去賣可能都沒人會要，算了，還是去下游看看吧。」

小墨寧拎著水桶蹦蹦跳跳的來到下游，突然發現靠近岸邊的水裡，有個大麻袋。小朋友經常在河裡尋寶，經常翻到一些不同尋常的小玩意。

這次，出於好奇心打開來一看，居然是個被綁著的小男孩，把墨寧嚇得癱坐在地上，後背都被冷汗浸濕了。墨寧強忍著恐懼上前伸手探了探，還有呼吸，還活著，才鬆了一口氣。

雖然墨寧很想把他送到醫院，但是這種被綁著裝麻袋丟河裡的情況，根據電視劇里的橋段，肯定是遇到很可怕的事了，絕對不能送到醫院，萬一再被壞人發現了，他更活不了。

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她沒錢呀，去醫院，她害怕付不起醫藥費被扣押在那。「我們現在都自身難保了，可不能再折騰了。」墨寧機智的觀察了一下周圍的情況，確定四周沒有人，墨寧才偷偷摸摸的把人用自行車運到了家裡。

飯桌上，外婆一臉嚴肅的看著埋頭猛吃的墨寧「丫頭，你一晚上鬼鬼祟祟的，老是跑去後院的糧倉，到底藏了什麼？趕緊老實交代！」

墨寧雖然嘴小小的，吃飯速度特別快，嘴塞得滿滿的像只小倉鼠，突然被外婆一問，嚇的噎住了，趕忙放下碗筷，猛地喝了一口湯順氣。

「外婆，你說過，明明自己都過的不盡人意，卻偏偏見不得這人間疾苦的人是個傻好人，我們不能做那樣的人，太苦了。可是，我今天沒忍住當了一回傻好人，今天我去釣魚，在下游看見一個被綁著裝在麻袋裡的小哥哥，我把他帶回來了。我......我不敢告訴你，咱們家沒錢，我也不敢送他去醫院。我怕惹禍，可是我不願意眼睜睜看著能救的人死了。本來我想等他醒了就讓他走的，可是現在，他好像病的更重了。」墨寧淚水頓時模糊了眼睛，低頭哽咽卻不敢發出聲音，也不敢看外婆，怕外婆生氣，緊張的摳手指。

「唉！你這孩子真是懂事的讓人心疼，從小哭都不敢大聲哭出來。」外婆乾癟瘦弱、滿是老年斑的手輕輕撫摸著墨寧的頭，溫柔的說道：「外婆不怪你，因為換成外婆也會救的，還是外婆教你的呢，人一定要多做好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外婆信佛，每逢初一、十五就帶你去廟裡燒香，就是為了給你爸爸積德，盼著他改邪歸正，早點回家。你的媽媽能夠過得一帆風順。我們都能平平安安、整整齊齊的過安穩日子。」

看著糧倉稻草堆上躺著一個渾身濕透，不斷發抖，滿頭是汗的小男孩，外婆上前探了探他的額頭「這孩子發高燒了」。

「我給他喂吃過退燒藥了，但是沒用，還是反覆發燒，我想給他換件乾淨衣服，可我力氣不夠，一動他就拚命的掙扎。我也不敢送他去醫院，怕被綁他的壞人發現，反倒害死了他。」墨寧一臉擔心的看著小男孩。

外婆想了一下，鎮定的說「我把他抱回屋裡換衣服，你去村東頭診所把老軍醫爺爺請過來，就說你表哥發燒了，讓他來看看。」

聰明的小墨寧秒懂外婆的意思「好的，無論誰問，我就說，我和表哥一起去河裡撈魚，他掉水裡發燒了。」然後一溜煙的跑了。

不一會，墨寧拉著滿頭白髮的老軍醫來了，雖然年紀大了老軍醫依舊精神抖擻、步伐矯健，渾然一體的軍人氣質刻在了骨子裡。

外婆焦急的說「老戰，快看看我外孫，掉河裡了，現在高燒不退。」

「好的，桂香同志，別著急。」老軍醫在床邊坐下就開始給小男孩檢查身體進行診斷，雖然衣服已經換成墨寧的看不出和村裡的孩子有什麼區別。給他量體溫時，拉開衣服一看發現身上滿是被人毆打的傷痕。

外婆和墨寧看著也被嚇了一跳，而老軍醫雖然已經退休多年，但是出於職業的敏感度一下就看出了這傷的不對勁，但出於職業素養沒有馬上質問，安靜麻利的給小男孩打針、包紮上藥。

治療結束后，老軍醫收拾好醫藥箱走到大廳，一臉嚴肅的說「桂香同志，這孩子的來歷怕是不簡單吧？一身的的傷和捆綁痕迹，你要是信得過我老戰就說出來，我說不定還能幫你出出主意。」

外婆一臉為難的看了一眼墨寧，「這孩子是今天墨寧這孩子去撈魚，在河下游發現的，當時被捆綁著套在麻袋裡，身上也沒有任何證明身份的東西。」

老軍醫聽了若有所思，「可能是被綁架撕票了，還是報警吧，不管是什麼原因，他現在的處境並不安全，不管是為他，還是為了你們。最終還是送到派出所比較好，這樣也可以儘快找到他的家人。」

第二天，小男孩退燒了，身上的傷也看著沒那麼猙獰了，至少血止住了。但是，一直不說話，眼眶紅紅的也不哭不鬧，瑟瑟發抖的躲在房間角落，不肯吃東西。

墨寧看著他心裡非常難受，小心翼翼的端著一碗粥上前靠近他。

「不要怕，這裡是我外婆的家，壞人不在這裡。戰爺爺說你有可能是被綁架的，但是不要擔心，你的家人肯定沒有拋棄你，你爸爸媽媽一定會來接你的，你很快就可以回家了。」墨寧邊說邊試探著喂他喝粥，他看著墨寧遲疑了一下，肚子太餓沒忍住還是吃了。

持續了三天，不管他有沒有反應，墨寧都一直陪著他，給他說外面發生的事，也只有墨寧可以靠近他，墨寧送的飯，他才肯吃。

為了幫他找到家人，老軍醫和外婆還是去鎮上的派出所報案。派出所的民警來到家裡詢問，但是問他什麼都是一臉恐懼的搖頭，看來可能受到驚嚇不記得了，因為去醫院檢查發現頭部確實經過撞擊，有輕微的腦震蕩。他什麼話也不說，民警拿不到任何一點線索。

因為查不到任何信息，派出所只能按照規定，把孩子先送到福利院。可是小男孩死活不肯，死死拉住墨寧，不肯分開。

「外婆！實在不行就讓他留在我們家吧。」外婆也心軟了答應留下小男孩，但是按照規定，失蹤兒童找不到父母的只能先送往福利院安置，不能擅自收養。

可是小男孩不願意呆在福利院，一直不肯吃飯，甚至餓到只能輸液維持生命。他十分聰明，一次又一次的逃出來，鎮上的福利院離村子很遠，足足30公里，小男孩一路跑到了墨寧家。

一旦被找回去，他就繼續絕食不吃飯，跑了十幾次以後，福利院和派出所的工作人員只能和外婆商量，暫時把小男孩寄養在這，一旦找到他的父母，就要把人送回去。

外婆從小命苦，生在重男輕女的家庭里，沒有機會讀書，識字不多。小男孩的名字還是墨寧絞盡腦汁翻了半天字典取的，「你就叫墨致遠吧，我叫墨寧，我們合起來就是寧靜致遠。」

當初，墨寧的爸爸跑去京市躲了一年就回來了，聽說娶了一個給人當小三的女人。那個女人年輕漂亮，大著肚子為了躲原配，只能趕緊找個冤大頭結婚，順便給孩子解決戶口問題。

那個女人的金主不僅幫墨寧的爸爸還清了債，還給了他一大筆錢，讓他帶著小三和一對剛出生的龍鳳胎回來避風頭。他們在西市開了一個制衣廠，還買了一棟小別墅，生活過的極其滋潤。

外婆收到消息，立即帶著墨寧去找過爸爸，可是爸爸根本不認她，畢竟當別人的便宜老爸還能吃軟飯，看見墨寧只會想起他糟糕的過去。

他狠心的說以後和她們再無半點關係，不要再來騷擾他，對著墨寧丟出一封斷親書。他那個潑辣的新老婆更是直接拿著掃把，把一老一小往門外趕。

春去秋來，十二年過去了，墨寧和墨致遠兩個小不點都高考結束了。

當年那個沉默的小男孩終於被墨寧和外婆暖化，開口說話了，雖然話不多，也和其他正常孩子一樣正常了，可是派出所依舊沒有找到小男孩的父母。

這些年，墨寧帶著墨致遠在村裡、鎮上來回跑。把能賺錢的小活計攬了個遍，只為能幫外婆分擔一點家庭的重擔。整個村子的人都喊墨寧「錢串子」，可墨寧不在乎，每天除了上學時間都在送牛奶報紙、釣魚、端盤子、洗碗、放羊和村口老頭下棋贏點錢，甚至瞞著外婆，晚上偷偷溜到鎮上網吧給人做遊戲代練，只要能賺錢的活她和墨致遠都干。

他們所在的村子叫南山村，是南方邊緣城市裡的一個小漁村（西市南山鎮南山村）。雖然偏遠，可是有山有水風景好，這幾年慢慢的被開發成了旅遊景點，還經常有劇組來拍戲取景。

一到節假日，南山村的孩子們就到村口給遊客當「小導遊」、到劇組當群演賺點小錢。墨寧這個「錢串子」也不例外，甚至還拉著外婆在景區門口擺攤做生意，所以小小年紀就練就了一身演技和生意頭腦，但凡有劇組來就沒有她接不到的活，打不了的雜。

雖然，墨致遠不願意與人溝通，但是只要是墨寧說的他事都去做，墨寧去哪他跟到哪，因為長相精緻、演技在線，兩小隻在劇組裡混成了特約群演。

甚至有導演看中他們的顏值找他們拍宣傳片，因為景區準備招商引資開發成大型影視城，所以需要拍一支宣傳片。只要能接下這個大活，兩小隻第一年的大學學費就夠了。

可是就在開拍這天，兩個人的命運發生了極大的改變，墨致遠的家人突然找到拍攝現場把他接走了，兩個人甚至沒有機會告別。

因為墨致遠拍不了，導演臨時從現場將就找了一個外形陽光的男生秦暮和墨寧拍宣傳片，但是，招商失敗了，最後影視城也沒建成。

墨寧焦急的跑回家，外婆才告訴她：「其實致遠的家人已經聯繫過他很多次了，致遠一直拖著不願意走，我們怕影響你高考，也就沒有告訴你，這次是因為他的爺爺病危了，要他馬上回去見一面。」

「外婆，致遠哥哥的家在哪啊？有沒有留聯繫方式？他開學前能趕回來嗎？」墨寧一臉緊張的追問。

外婆回想起，來接墨致遠的那幾個人，用那種鼻孔看人的態度和疾言厲色的警告，還丟了一箱錢給她，要求她們以後與墨致遠斷絕往來，保證對墨致遠曾經在這生活的事情守口如瓶的那一幕就難受。

「小寧，以後你和哥哥再也沒有機會見面了，也不要去找他，他有他的家人。他和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相遇是緣分，而分開也是命運的安排。」

就像外婆說的一樣，有的人，明明自己都過的不盡人意，卻偏偏見不得這人間疾苦，當善良被刻進骨子裡，如若沒有一顆堅韌的心，很難堅持下去。

現在這個社會，老人摔倒沒人敢扶，怕被訛，曾經的慘痛教訓，導致大家連做好事都不敢了。

你可以對自己善良，對真正愛你的人善良，但是不要對所有人都善良，有時候有點心機反而能活的更為順遂。也能理解為圓滑世故，張弛有度，人生之路才能走的更平坦。

在社會這個大熔爐的打磨之下，還有幾人能保持初心？甚至有人因為過於「倔強」被打磨的連骨頭都不剩。

而且，社會的殘酷遲早有一天會讓你明白，如果你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其他的對你而言就不再有任何意義！我們能做的只有不斷提升自身的能力，才能活成自己想象中的樣子。

墨寧把難過藏進心裡，和外婆一起坦然的接受了那一筆錢，清高可沒法當飯吃。墨寧和外婆一起在南山村建了一家福利院，用那一筆錢救更多無家可歸的孩子，當然墨寧的大學學費也不用愁了。

可是，回想起前段時間兩人的談話，墨寧的眼淚還是止不住，躲在被子里偷偷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