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引頸傷鶺鴒 1
陳封聽了那親兵斷斷續續稟報,面上雖不動聲色,眼中卻已露出震驚之意。他雖早有預料,卻仍未想到任惠竟敢鬧出這等大事,不禁看向程備。
程備也看了陳封一眼,徐徐點了點頭,吩咐那親兵道:「你說清楚了,此事便與你不相干,你且退下罷。」
待那親兵退了出去,程備道:「此乃釜底抽薪之計也。原來盧太尉等的是天翼衛離都,罡風衛還都之時,這卻是我未料到的。如今都中除天璇衛,再無都司親信部屬,盧太尉當真是好手段。」
陳封冷笑道:「他以為如此我便無人可用,也當真是小瞧我了。」突地大喝一聲道:「來人。」
門外兩個親兵聞聲進屋,躬身施禮道:「在。」
陳封道:「傳軍令。」
兩個親兵齊聲應道:「是。」
陳封眯起眼,斷然道:「第一,命衛綰整頓近衛親軍兵馬,盡數在永泰門外集結,等我號令。」
「第二,遣人去廣濟大營,命罡風衛都統制田邈......」
程備忽插言道:「都司,廣濟大營雖近些,但罡風衛甫回梁都,只怕調兵未必便快。況那田邈...罡風衛與雲沖衛雖都是虎賁兵馬,但馮止水曾在都司帳下聽令,諒他不敢公然抗命。」
陳封略一思忖,道:「好,便依無患。遣人帶我令箭去岳台大營,命雲沖衛都統制馮淵調遣一萬兵馬火速趕至衛州大營外,將衛州大營圍了,等我號令。」
「第三,遣人去禁衛軍都指揮使司,請洪都司率禁衛軍兵馬至城北衛州大營,助我平變。」
程備又道:「都司,這事是定然壓不住的,若不早稟政事堂,只怕落得隱瞞不報的罪名。」
陳封點頭道:「無患說的是。第四,遣人至政事堂,稟報相公,只說天璇衛婁營全營兵將嘩變,已佔據衛州大營。我已調遣兵馬前往平變。」
兩個親兵齊聲應道:「遵命。」
陳封提筆蘸墨,連書幾道手令,又鈐上大印,道:「你二人可記下了?複述來聽。」
兩個親兵各自將陳封軍令複述一遍,一字不差。陳封將手令交與兩個親兵,道:「好,去傳令罷。事出急切,各路兵馬最要緊是快,若有耽擱者,我定以軍法懲處。去罷。」兩個親兵領命快步去了,陳封又喚人預備鎧甲兵器馬匹等。
程備道:「都司莫急,各處調兵也要些時辰,不必急在這一時。」
陳封點點頭,抓起案上茶盞,連喝幾口,道:「不想這任惠如此膽大妄為,他便不怕殺頭么?盧太尉許了他何好處,竟教他如此賣命?」
程備道:「任惠一套說辭,已極力將罪責減輕了。況且對這般全營嘩變之事,朝廷多半是安撫,反是主將要受些懲處,他身後又有盧太尉做主,或可無罪脫身也未可知。倒是小陳制司,這馭下不力的罪名怕是難以洗脫了,治軍無能這四字考語只怕也要隨他一世了。如此,小陳制司在軍中再無前程可言,便是都司,只怕也要受些拖累,難免要擔些罪名,只怕也再不能爭那都宣撫使之位了。」
陳封道:「盧太尉當真好手段,如此計策,竟教我無絲毫還手之力。我縱然將兵變平息,也無半分功勞,卻還要為此向當今請罪。如今我先要平息任惠兵變,又要想法子應對盧太尉的手段,可當真頭痛。倘若無計可破,我只怕再無翻身之日,孝正性命也恐難保。無患,此時我已無計,只望你為我籌謀了。」
程備道:「都司可放心,小陳制司定無性命之憂。任惠此舉,只為將事鬧大,鬧得朝野盡知才好。如此,小陳制司罪責難逃,都司也要受任人唯親之議了。他若殺了孝正,孝正便有罪也是無罪,任惠縱無罪也是有罪了。到那時,他任惠只怕難逃殺頭的下場。因此我以為,任惠定不會負隅頑抗,待到朝中大臣趕到衛州大營,他做做樣子,便可棄械投降了。否則若當真廝殺起來,他婁營區區三千餘兵馬,如何能抗衡都中這許多禁軍?也唯有如此,任惠才能保住性命。」
陳封點點頭,卻未作聲,只看著程備,等他繼續說下去。
程備道:「至於都司,請恕程備直言,都司這薦舉不力、治下無方、識人不明、任人唯親的名聲只怕難以洗脫。都司昔日的功績,也要在這罵聲之中為人忘卻。雖說當今未必便加罪於都司,但小小懲誡定然是要有的。經此一事,都司便再不能與盧太尉爭這禁軍都宣撫使之位。盧太尉這計策,真可謂萬無一失。」
陳封愣怔有頃,無力道:「無患,若就此便輸與盧象山,我實不甘心。」
程備道:「都司若不願服輸,唯有助石方白都司與盧象山相爭了。但只怕...只怕石都司不願捲入朝堂爭鬥。」
陳封喃喃道:「石都司素來不以名利為重,又怎肯與盧太尉爭名奪利?縱然石都司肯爭,難道我便甘心一世居於他人之下么?」忽地抬頭道:「無患,你素來足智多謀,此番當真也無計可施么?」
程備一笑道:「都司,也並非全然無計可施,然我縱有計策,都司也定是不肯允準的,我又何必說出來?」
陳封急道:「無患不說,又怎知我不肯允准?此事如此急切,無患怎地還要與我賣關子?速速說來。」
程備猶豫片刻,嘆道:「都司,我若說出來,都司非但不肯允准,還要怪罪於我。此計定不可行,不說也罷。」
陳封道:「我恕你無罪便是。無患,只須你的計策可破解盧象山之謀,無論如何,我定然依你便是。」
程備仍舊猶豫不決,見陳封連番催促,只得道:「都司,非是我不肯說,此計傷敵一千,卻也要自損八百,絕非良策。」
陳封道:「縱然自損,也斷不能教盧象山如此輕易便得了勝。我縱然不去爭那都宣撫使,卻也不能教盧象山太過得意。無患此番只需能助我脫難,我定依之意你便是。」
程備嘆口氣道:「也罷,既是如此,程備便直言不諱,全憑都司決斷便是。」
「都司,適才我便說了,若是任惠殺了小陳制司,小陳制司便有罪也是無罪。世人定要說任惠暴戾無行,以下犯上,戕殺主將,實乃十惡不赦之罪。那便是任惠一人之罪過,與小陳制司無幹了。小陳制司若無罪,都司自然也無罪。朝中大臣有知情者,反要說盧太尉手段毒辣,無半分同袍情義,朝堂相爭,竟致殺傷人命,豈不教人齒冷膽寒?若如此,哪個還敢與他同殿為臣?盧太尉之位自然便岌岌可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