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旌旗
老軍掉下了馬,被韁繩拖著前進了好幾丈遠才停下,刀疤臉在前頭直接跳到老軍的馬上,硬生生停住了馬,由於他力量太大的緣故,馬有些吃痛地嘶叫一聲,刀疤臉跳下馬來到老軍跟前,飛快地給他止血,也不等他說話便對其餘人喊道:「來個人幫我一把,老軍斷了幾根骨頭!」
老軍傷得很重,他似乎已經打算把這條命交代在這裡了,胸口的箭傷雖然沒有刺中心臟,卻是傷及了肺葉,眼下從馬上摔下,已是心神衰竭滿腦子黑沉沉的了,傷口再度裂開,胸口湧出的鮮血將上衣染紅,看起來可怖之極。他的手一直抓著韁繩,彷彿兩者連在了一起,就算他幾乎失去了意識,手也沒有鬆開,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臉色一片慘白。刀疤臉從身上掏出止血藥給他塗上,然後從上衣撕下一塊布把傷口重新綁起來,老軍的胸口不斷上下起伏,證明他依舊頑強地活著。
「我怎麼有些看不清了?」老軍昏昏沉沉,嘴巴里還支吾著什麼,「刀疤……那些西域人呢?」
刀疤臉讓人將他按住,點燃了火摺子在老軍的腳上傷口上往下一拉,「呲」地一聲,老軍疼的清醒過來,卻硬是沒叫一聲,按著他的人也把他壓得死死的,不讓他活動一下:「**,疼死老子了,刀疤,你什麼時候能輕點下手!」
「你都快死了,還計較這些幹什麼!」刀疤臉橫了他一眼,老軍的腳傷因為是被生鏽的刀砍的,已經有些發炎的樣子了。小兵一直在想事情,渾渾噩噩,這時候也不知在發什麼神經,趴在馬上一動不動。刀疤忙完了手頭的事情后,罵道:「小菜鳥,滾下來!」
小兵下意識地回一句:「什麼事?」
「你跟老軍一匹馬,別讓他掉下來,西域騎兵就要追到這裡,我們要出發了!」刀疤臉喊道。他行事向來十分果決,也沒有跟他多廢話,直接向他下了命令,等於接管了老軍的指揮權。
「好!」小兵好像還沒醒過來,也不知道聽明白了刀疤臉說的話沒有。
「動作利索點,快走!」刀疤臉幫老軍重新上了馬。
十三人這時候已經只剩下了十一人,捲起黃色煙塵往孤城的方向而去,他們繞了一個大圈子,並沒有回北門關去,而是聽老軍不久前下令走這個方向,老軍雖然成了半個死人,但刀疤臉沒說什麼別的話,顯然打定主意要陪他死這一回。
西域騎兵被他們的疑兵騙去了另一個方向,他們又回到孤城的時候,另一些西域騎兵已經駐紮進了這裡。
北門關忽然燒起了烽煙,這是號令所有斥候騎兵返回,有重大軍情。
刀疤臉望著南邊高高的煙柱,神情變幻不定。
「回不回去?」一個老兵問。
刀疤臉看了老軍一眼,咬牙道:「死便死了,不走!」
馬疲,人乏。每個人都喝了一口水,躲在一個黃沙堆後頭。小兵終於鼓起了勇氣,走到刀疤臉身後小聲問:「我們為什麼不回去?按時不回,枉顧軍令,可是死罪!我們十幾個人,怎麼打得過他們,為什麼還要回來這裡?」
刀疤臉低著頭,自言自語似地說道:「你要走,便走。」
「你們呢?」
「報仇!」說完這兩個字,他便沉默了。
許多年前,他記不清是什麼時候了,朝廷決心在這裡打一仗,將此地的疆域擴展到荒漠里,而不是死守著北門關,結果仗打勝了,卻依舊沒有守住這裡,因為西域十六國忽然集體反水,背後捅了當時還是盟友的大夏軍隊一刀,而當時,老軍比現在要顯赫得多,手下有一百多號人,立功無數,眼看就要升遷到將職了,雖然是最低級的將軍,但依舊足以讓他歡欣鼓舞。結果,那一戰原本協助他們查探軍情的西域騎軍忽然向他們動手,一百多號人死了大半,能活到現在的只剩下眼前這些老兵,刀疤臉是跟著老軍最久的一個。
「有一個西域人,我非殺不可!」可能是覺得自己說得不夠清楚,刀疤臉又開口道,「你跟這件事情沒有關係,回去跟將軍說,是我們讓你回來的,他不會把你當逃兵的!」
北疆軍隊系統里,對於逃兵的懲治處罰向來是十分嚴格,哪怕你是因為上級將領召回,但若所在軍隊正在作戰的話,依然是當逃兵處理,並且還要背上一個背棄袍澤的罪名,這也是當年雲昰時代用重典治軍后,遺留下來的習慣。
「我不能回去!」小兵忽然倔強起來,他說道,「你們救過我的命!」
「這不是逞英雄的時候,你以為我們會活著回去,立下不世功勛嗎?我告訴你,我們都會死掉,就像那條野狗!因為我們就沒打算活著回去!你還年輕,不明白許多事情,回別再找一個像老軍那樣的隊長了!」刀疤臉說到這裡看了老軍一眼,眼睛幽深的像一汪泉水,反射出駭人的光芒。
「老軍,你先躺著吧,還沒有人出來呢!」刀疤臉對想要說話的老軍喊道。
「我不走!」小兵的心硬的像塊石頭,下定了決心便不再悔改。
不知道是不是幸運還是不幸,老軍等人要等的人終於出城了,只不過出城的騎兵有三十多騎。
「一群怕死鬼!」刀疤臉低聲罵了一句。
「就是他們?」小兵問。
「領頭那個,看見了嗎?當年就是踏著我們兄弟的屍骨爬上來的,看起來是打算來撈軍功了,居然做起了斥候!」刀疤臉說的是西域騎兵前面看起來有些養尊處優的人,看不清楚具體長什麼樣,他小兵不知為何確信刀疤臉確實認出了他,那些西域騎兵離開了孤城便往老軍等人離開的方向而去,顯然是想和那百餘騎兵接上頭,或許是因為城裡出了什麼事,需要將所有騎兵集中起來。
那個人就是陰謀害死老軍手下兄弟的儈子手,老軍等了十幾年要殺也殺不了的人,今天他已經等不及了。
西域騎兵一路走,刀疤臉等人便繞著圈一路慢慢跟著。
走了幾里,西域騎兵忽然停了下來,就在刀疤臉以為自己被發現了的時候,卻見他們打開了包裹行囊,吃起東西來。
趁著這空閑,刀疤臉從老軍的身上摸出了一面殘破的旗幟,已經看不出上面描繪過什麼圖案了,許多地方已經被血跡染紅,隨著時間的積累漸漸變為烏黑色。他又拿過老軍一直用的長槍,將旗幟綁在上面,然後平放在地上。
像一個鄭重的儀式,刀疤臉跪下來,老軍支撐著跪下來,所有老兵都跪了下來,小兵也跟著跪了下來。
大風捲起黃沙,空氣彷彿凝固起來。
所有人磕了三個頭,刀疤臉代替老軍說道:「兄弟們,旗幟還在,你們還在,隨我等殺敵去!」
「殺敵!」所有人一聲低喝,聲音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
刀疤臉默默將綁了殘破旗幟的長槍插在背後,手上則緊緊握著一把馬刀,然後高高舉起:「走!殺光他們,然後回家!」
回家,回家,又有幾人回得了家,是一個騎兵包括老軍都大聲喝道:「殺!」
然後,血戰!
……
每年的這個時候,總是大漠最美的時節,長煙落日孤城閉,並且總歸不算太熱,眼前固然除了黃沙還是黃沙,除了石頭還是石頭,但駐守在北門關的將士都出奇的一個脾氣,硬的像塊石頭,任誰也啃不動。這裡的風氣便是如此,草莽中每多豪傑之士,便會欣然從軍,北門關以南,大約是整個大夏最為糟糕的地方,基本上種什麼長出來的都是沙子,但這裡的人卻少有為匪的念頭,莫非是因為當年的當年,天下無人不知的雲昰將軍,也來這裡呆過一段時間的緣故?
駐守於此的將領已經快老死了,如果不幸沒有死在戰場上的話,老將名為岳蕭,倘若說「善戰者無赫赫功」實在是一句至理名言的話,這位岳將軍便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岳蕭資歷很深,但資歷再深在北疆也不算什麼,比他資歷更深的人多的去,但論起吃敗仗次數,卻沒有人敢說比他更少。當然,岳蕭也幾乎沒打過一次像樣的勝仗。
他,便是雲子珺的頂頭上司。
對於雲子珺這個文弱書生的到來,岳蕭還是頗為不滿的,雖然雲子珺在江州立了些功勞,卻根本不放在北疆的那些一刀一槍干出來的將軍們的眼裡。在岳蕭看來,朝廷此舉無非是給雲子珺踱一踱金,立些功勞好回去作為自己的資歷的補充。
所以他並沒有把雲子珺真的當回事,雖然他的身份還是雲昰將軍的嫡孫。
北門關不是一個十分險峻的關隘,卻從未在岳蕭的手中有丟失的危險過,百姓十分感激岳蕭,經常上書請求岳蕭留任駐守。
雲子珺帶著兩百多個江州兵,一路走得很慢,因為要路上練兵的緣故,也不和其他路過郡縣的駐軍打交道。看著比聖旨晚到這麼多天的雲子珺,岳蕭終於無法掩飾自己的輕蔑,只派了一個書記官前來迎接,把他們帶到北門關最偏僻的一個軍營駐地里去。
好在雲子珺並不在意,此行他收穫良多,而且偏僻的地方更有利於他打磨將士的意志。
安排好一些瑣事之後,他也不磨蹭,便穿戴好鎧甲,前往拜見他將來的頂頭上司,岳蕭將軍……
整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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